“传冰公主”的幸福泡沫

1

因生活的无奈而引发的争吵，如同火药一样易燃易爆。

半年前，我的弟弟想到城里开一家粮油店，男友侯晨动用了无数关系，迟迟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营业房。内心不满的我在一次闲聊时，话题从过去美好的回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满腹的牢骚，此后，对房子的绝望和因生活的窘迫而沉淀起的积怨随之决堤而出，租住的小屋里，常常瞬间就噼里啪啦地燃起了冲天大火。

对我无意流露出对他能力的质疑，自恃劳苦功高的侯晨反言相讥：有本事，你也做一份兼职给我看呀！

第二天，我赌气地浏览起本市的招聘信息。一家“大富豪酒吧”招收工作人员的消息让我眼前一亮：女性，年轻貌美，工作时间从18点到凌晨3点，每项要求仿佛都是为我量身订做。而薪酬更令我怦然心动：每个月5000元以上，工资日结。

心情忐忑地站在气派的办公室里，总经理王华生用挑剔的眼光对我打量一番，便把一件工作服递给我。那是一件吊带的蕾丝花边短裙，尺寸大约仅能包住屁股。穿上这样衣服的女孩，马上会变成“干露露”，想不走光都难。我想开口拒绝，却猛然想起侯晨脸上的讥笑和离我越来越远的房子，于是又不放心地问：每个月真的能挣5000元钱吗？

王华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是5000元以上，并且绝对保证人身安全。

很快我就明白了在这里能挣到高薪的主要原因，一个名叫艳子的领班告诉我，这家酒吧有一种取悦客人的刺激游戏：传冰。游戏规则是人数对等的男女坐成一圈，一个人用口含着冰传到下一个人嘴里，一个传一个，最后冰化在谁的嘴里，谁就要喝酒受罚。

她的话让我几乎石化：那不等于陪无数男人接吻吗？我留心察看了一眼休息室里的姑娘们，身边放着高档的皮包，有着精致妖娆的装扮，个个神情悠闲、衣着华贵。我的迟疑被一点点蚕食掉，艳子问我何时上班，我狠狠心说：今天晚上。

当天晚上，我瞒着侯晨，换上了“露露装”，坐在休息室里不到半小时，艳子通知我们，四号包厢的客人要玩“传冰”游戏。我跟着四个时尚靓丽的女孩走进包厢，五彩夺目的镭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充斥的酒烟气味，使包厢里变得光怪陆离。姑娘们很熟练地分别坐到客人中间，我学着她们的样子坐到剩下的一个空位，才发现挨着自己的是两个年纪最大相貌最差的男人。正为她们的欺生叫苦不迭时，服务生把一个冰盒放到众人面前，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传冰游戏开始了。

我尽量避让着上一个男人的嘴唇，强忍恶心接过冰来，忙不迭地传到下一个男人的口中，其间还要刻意躲避着他们的轻薄，结果，冰不是掉到地上，就是化在了口中。因此，我成了受罚次数最多的人，无数杯红酒灌得我头昏眼花，但客人们仍感觉玩得不尽兴，对我一再指责。游戏还没有结束，我就一头扎进洗手间，连胆汗都差点吐出来。

王华生对我呕吐后的泪痕视而不见，满脸鄙夷地骂我：就算把你喝死，能给老子卖掉多少酒？想在这里干好，得多动动脑子。

见我一脸沮丧，艳子好心劝我：不让客人玩高兴是赚不到几个提成的。想开点吧，反正又不是卖身。

凌晨3点多，我一路歪斜地回到家，手里死死攥着王华生开恩“赏”的100元钱。楼道里坏掉的灯，让我不小心崴了脚，钻心地疼。回到住处，冷战的气氛还在。侯晨被开门声惊醒，并没有问我累不累，只是不高兴地问：怎么工作还要喝酒呀？我冷冷地回答：同事给我接风。他便不再理我，继续睡去。因吐酒口渴，我想找点水喝，暖瓶里却空空如也。对着自来水一气猛灌，凉得肚子里差点结个冰疙瘩。躺到床上，我却没有丝毫睡意，看着狭窄的住处，我恨恨地说：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2

第二晚上班，我的作风就变得泼辣起来。

一路陪烧钱的客人们玩下来，很快我就积累出了“稳、准、狠”的经验：心理要稳，对客人们伸来的咸猪手要做到不慌不乱；动作要准，不论接冰还是传冰都要争取在第一时间内完成；必要时狠，遇到耍滑施坏的客人，硬按着他的头也要确保传冰成功。当然，这要靠撒娇装萌做掩护。

很快我就成了酒吧里有名的“传冰公主”，不但卖酒最多，受罚的次数也最少，而大胆泼辣的作风，精准的技巧，和对男人轻薄时的曲意逢迎，更是每每让客人欲罢不能，连呼过瘾，很多客人再来玩传冰时都会点我的名字。这一变化也让王华生对我刮目相看。但是，每次回家满身的酒气，和越来越牵强的撒谎理由，却让侯晨脸上的疑云越来越重。

一个晚上，我在包间里陪几个老主顾玩得正high，门突然被打开，侯晨闯了进来。我躲避不及，被气急败坏的他硬拖到了外面。侯晨咆哮：你的兼职就是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身体摇晃成风雨中的树叶，然后把我狠狠一推，扭头就走。

听说出现意外的王华生走了出来，正看到侯晨骑着破旧的电瓶车离去。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笑：你这么优秀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一个穷光蛋？

半个小时后，侯晨给我发来信息：如果你打算继续做这份兼职，我们就分手吧。

除了当“传冰公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职业更能让我看到买车买房的希望，如果不干这个兼职，我仍会为买菜的价格和小贩费半天唾沫。因此，思索再三，我回复他：那就分吧。

成为单身，从此玩传冰便没有了忌惮。通过观察，我发现酒吧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于是向王华生提了一个合理化建议。王华生饶有兴趣地听了我的建议后，喜出望外，马上破格提拔我担任了总经理助理，将所有与传冰有关的业务完全交给我打理。为了调动我的积极性，还对我承诺：只要月营业额在10万以上，多出的部分都属于我的收入。对他的这项任命，我没有丝毫犹豫便接了下来。金钱，不是生命的全部，却是人活着的最好理由。

我对传冰游戏进行了别出心裁的改变。借鉴超市经营的方法，对客人实行办卡消费，只有交纳高额会费的金卡和银卡客人，才能享受到传冰服务。传冰的内容也有了较大变动，玩游戏时姑娘和客人都戴着面具，只有最接近传冰失败的双方，才可以摘掉面具，然后两人喝交杯酒。我还新招收了8名相貌出众的姑娘，按自己的经验对她们进行了系统培训。

带面具传冰不但增强了游戏的神秘感，还因姑娘们摘掉面具那刻的惊艳，吊足了客人的胃口。客人们对我这个新上任的“老板娘”采取的改进措施赞叹有加，办卡的人不断增多。当月，我不仅得到5000元薪酬，还额外收获了近2万元的收入。

靠在酒吧里积累的人脉，我帮弟弟盘下一家位置极好的店面，还托了一位熟客的关系，很快办理了相关手续，弟弟的粮油店很快便开张了。几位特别熟的客人还以发放节日礼品的形式，帮着销出了大批货物，让弟弟狠狠地赚了几笔。

3

弟弟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他的未婚妻也前来帮着一起打理，看着两人成双入对的样子，我突然很怀念和侯晨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不是该就此收手？然后嫁给一个愿意娶我的男人，从此洗心革面，柴米油盐？

一天晚上，突然有姑娘请我去传冰：四号包间里有一位老主顾，对传冰的姑娘们的技巧不甚满意，点名一定要让我出场。

我带上面具，刚走进那个包间，就被一个男人拖到身边，于是游戏进入了高潮，尖叫声不断响起。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发现下面的客人动作生疏而迟缓，一看就是个新来的雏儿，于是便想刺激他一下，让他变成回头客。

我从上家接过冰，感觉那冰已成了一点薄片，我故意又让它在嘴里稍稍呆了片刻，然后猛地搂住下面那位客人的脖子，嘴唇紧贴到他的嘴上，舌尖一顶，最后一点残冰顺利地进入他的口中。果然不出意料，他想往外传时，嘴里只剩下了水。

客人们欢呼起来，有人端来两杯红酒，递到我们的面前。我接过酒杯，得意地摘掉了面具，然后留意地看了那位客人一眼。

他摘下面具那刻，我眼前一黑：竟然是我的弟弟！我刚才吻到的是他的唇！

我的心战栗着，看到弟弟瞪大了双眼，惊愕、心痛、绝望……诸多无法言传的表情在他脸上一层一层叠加，最后他摔碎了酒杯，大喊着冲了出去。

那一刻，我万念俱灰。

我彻底逃离了这家酒吧，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一个人躺在住处的床上欲哭无泪，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根本不敢去想。十几天后，镜子中的我便形容枯槁。

在我“隐居”到一个月时，一次偶然的外出，我遇到了艳子。艳子见到我异常惊讶：你怎么还敢出来呀？原来，半个月前，酒吧因涉黄被查封，王华生携款外逃。那些退卡不成的客人们异常恼火，都认为是我和王华生联手放了他们的鸽子，有人表示要请打手帮我们两个“长长记性”。

我在住处惶惶不可终日，突然有一天，弟弟发来的一个信息令我肝胆欲碎：父亲听说我在酒吧传冰的消息，气怒交加，如今已因脑中风瘫痪在床。

我趴在床上号啕大哭。为了让父亲得到及时的治疗，第二天，我到邮局偷偷汇了5万元钱。钱虽然不多，但已是我从自己的救命钱中挤出的最大数字，因为我的身体也变成了一个用钱填不满的黑窟窿。

三个月前，身体的绵软无力和肤色变黄引起了我的警惕，到医院进行检查后，医生说，我患的是甲肝与乙肝混合感染，乙肝彻底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路是人走出来的，只不过有人走向了光明，有人走向了黑暗。因唾液传播的病毒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最容易趁机侵入人的肌体。当我为了钱和形形的男人传冰时，人生早就成了梭罗笔下的苹果，最美好的东西早已飘然升天，剩下的皮囊和果核却永远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