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豆腐 第3期

时间:2022-06-04 10:45:16

建水豆腐 第3期

云南南部的小镇,年逾百年的古井和依着传统工艺出产的豆腐方,顾客购回后,需要再经四五日发酵,日日翻晾,直到表面硬结口感才好

建水,古称临安,位于云南南部。西正街,建水西关外的旧街,旧街巷向西南蜿蜒,或者几百年来未曾改变模样。肩担着水桶,踅进西正街路左的窄巷,窄巷尽头有一口水井,几百年来未曾改变的清洌的井水。水面永远漾在那里,不增不减。

板井,是左右百姓取之不竭的水源。井后一座井龙王庙,庙宇已经倾敧,几近废弃。相连西正街并且绕板井与龙王庙而过的窄巷,名作梨园巷。梨园巷内,三五家豆腐坊比邻。如此密集,实在是因为豆腐的制作总离不开好水。

好水才能出好豆腐

板井水质很好。每天中午,来板井取水的百姓川流不息,大桶小桶,肩挑手提。据建水当地人说,烧板井水的水壶一般都没有水锈。

西正街的石板路上,两道水迹,仿佛井水的辙,即便我一句未曾询路,也依着水辙径直寻到板井井畔。井台青苔一层轻绿,不知多少井水流过。石台一侧再铺石板,石板一端是井台低处,石板上浆洗衣服,脏水低处流走,绝无污了井水的可能。板井声名在外久矣,凡至建水的游客,总是要出西门访板井。

建水豆腐在云南是名食,自从去年颇为火爆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播出以后,在片中出现的建水豆腐更是一夜而为天下知。名动公卿的建水豆腐,夺尽了依然布衣的板井的光彩,所以见着来访板井的游客,板井不过草草一观,却要在板井旁的豆腐坊里驻足许久,观赏豆腐的制作流程并且买上三五斤回返,建水之行才可谓完满。

豆腐于我而言,从来不是一件特别的物件。家乡盛产豆腐,小时候街坊有家做豆花生意,每天午后在胡同里自磨豆浆。我总去看着,或者有时候也帮帮忙,直到点卤的豆浆慢慢凝固。有趣的是制豆腐的过程,而不是豆腐本身。淡而无味,不精制不堪下咽。

建水豆腐独特之处,在形制。豆浆以酸浆轻点,不至全部凝结,细碎豆花状时,盛桶滤水,以细纱布包为寸方,然后覆以重物压紧。自细纱布中取出的豆腐方,购回以后,需要再经四五日发酵,日日翻晾,直到表面硬结,或者索性晒为豆干。

舌尖上的烧豆腐

传统的建水豆腐吃法,以炭烤为主。西正街口,数家本地风味小饭,几乎都以烧豆腐为主营。

烧豆腐实在是建水处处可见的吃食,而且有着极优雅闲适的吃法。一张方桌,桌上置炭盆,盆上支铁炙。主人据方桌一边,竹筷将铁炙旁覆在白夏布下的豆腐方取出,然后在铁炙下炭火旺处翻烤。烤熟的,拨至外圈。围坐方桌的食客自取来,面前有调好的蘸水,油炸辣椒、麻椒以酱油调和,或者索性干辣料,再有一种蒜油蒜蓉,蘸而食之。

一枚豆腐方,三毛钱。价极廉,穷苦之人也可在桌旁一隅。食客取一枚,主人置一粒玉米于铁盘中,食客餐毕,数玉米计价,彼此两清,以免纠纷。或者再来一两烧酒,那便置枚一分硬币于铁盘中;二两烧酒,两分硬币;三两烧酒,五分硬币。怕是无须一角硬币吧,红河州的谷子酒烈,不能豪饮者怕是只能几杯。

豆腐坊中没有炭盆铁炙,厨间有新炼的猪油——油渣似乎是建水普通的菜品之一,后来豆腐坊主人家午餐,见一盆本来面目的油渣摆于桌上做菜——将晒干已成黑色的豆腐方干切片,下猪油内炸。片刻起泡膨起,仿佛油炸的虾片。盛盘晒上辣椒面,趁热着吃,松脆香辣,别有滋味。因为无论豆腐方还是豆腐干,总要经过发酵,所以多少有些臭豆腐的异味。猪油炸制,脂香即可掩饰又可提香,我以为好过街头的炭烧。

豆腐坊里最繁重的工作,无疑是包制豆腐。包制豆腐的工人数量也是最多,手法娴熟,我根本无法以镜头分解捕捉到每一个步骤:拆细纱布、取豆腐方于案上、以手为勺舀适量的豆方重新置入细纱布内、四边折起——每次折起时手指要发力压紧折起的一边、置于另案,然后如此往复。

包制豆腐的作坊墙角,有位面目慈祥的阿婆,每相视时总是彼此微笑示意。阿婆虽然至那豆腐坊不过数月时间,但做这包制豆腐的工作已然十数年。这是计件结算报酬的工作,于是每日里,阿婆和她的伙伴们努力做得更久,就那样坐在潮湿阴冷的作坊里,工作十个小时以上,包制数千方豆腐。

而报酬,不过四十元人民币。

传统工艺遭遇机器加工

在多山的云南,建水得红河河谷地利而土地广阔,粮蔗高产,曾经富庶甲于滇中。建水城始筑于大唐元和年间(806-820年),初名惠历城,迄今已愈千载。大明朝,建水为临安府府治所,据传说,板井即开凿于明初洪武年间(1368-1398年)。建水城中盛产豆腐不知始于何时,但在梨园巷里,汲着从未干涸的板井水,豆腐坊的生意已经生生不息做了几百年。虽然如今的豆腐坊,各家历史都不算太久,毕竟在这个国家再次允许私人经商的历史本就有限。可是,一家豆腐坊若不在清时的豆腐坊址上,那其处也必曾有一间明时的豆腐坊。

豆腐坊傍板井而生,板井不竭,则豆腐坊不歇。几百年来,无数方建水豆腐,遵循着同样的包制方法,出产自这些毗邻板井的豆腐坊中。不过,在机械化生产普遍取代手工劳动的现在,建水的豆腐坊也难以独善其身。机器加工生产的建水豆腐,渐渐开始大行其道,

机器加工的建水豆腐,依然是寸方的形制,但压制显然更为紧实。比起手工包制的豆腐,略扁,尺寸划一。询问豆腐坊的老板娘两种豆腐有何不同,老板娘自己也觉得含糊,一切原料相同,只是成形过程不同,后续的发酵又是相同,所以单从口味上,没有什么不同,老板娘如是说。若论不同,无非只是在价格上,手工包制的豆腐较贵而机器加工的豆腐便宜。所以对于日常食用而不是猎奇的本地市场而言,供应机器加工的建水豆腐无疑是更为合算的,无论卖方还是买方。

不过,因为更高的售价,销售手工包制的豆腐无疑更为有利可图。只是,这需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比如得板井旅游之利的这家豆腐坊,包制豆腐的工人大约有七、八名,远较梨园巷深处的几家豆腐坊为多。那几家豆腐坊,更多的是在大宗生产机器加工的豆腐批量供应市场。而在这家豆腐坊码放半成品豆腐的货架上,依然是以手工包制的豆腐为主,高价零售予往来不断的各地游客。

哪能每家豆腐坊都可如此幸运?西正街愈向南,地势愈低。几乎尽头,一处三岔路口,路口一株树,冠如华盖。路口弯转抱着另一口水井,规制较板井为小,还有同样规制缩小的井龙王庙。井龙王庙庙门洞开,一位阿婆坐在门后昏昏欲睡。还以为是老妪看庙人,庙却可以随便出入,不过几步进深,供着一尊灰头土脸的乡下土龙王。

三岔路口的小井取水人少,井水似乎还要清澈过板井。偶尔取水的本地人也说,这小井的井水要比板井水更为甘甜。可是,小井四周,却不见一家豆腐坊。没有了豆腐坊吹火的鼓风机声响,没有了被吹散空中的煤灰与忽然弥漫开来的豆腥味,不得豆腐坊垂青的小井,寂寥得像是枯坐冷宫失宠的嫔妃。

一切似乎生而有运命的,豆腐坊之于水井,水井之于豆腐坊,然后彼此之于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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