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遗嘱真伪辩

时间:2022-06-04 12:13:00

[摘要]白求恩遗嘱,即白求恩临终前写给聂荣臻司令员的最后一封信,部分原文可见于《白求恩传略》[1],《手术刀就是武器》[2]以及《白求恩大夫》[3],不被正统的加拿大历史学家承认。本文通过一系列调查和论证,推论出这份在国内流传已久的遗嘱的确为白求恩所作。

[关键词]白求恩;白求恩研究; 白求恩遗嘱

一、问题的提出

白求恩遗嘱作为问题提出来,是在 2004年。当时,山东大学的李巍教授带领我们几个学生着手翻译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历史系教授拉里•汉纳特先生关于白求恩的著作――《一位富有激情的政治活动家――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作品集》[4](以下简称《白求恩作品集》)。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发现,汉纳特先生的这部书,除了白求恩在医学杂志上发表的11篇论文之外,“几乎包括现存的白求恩的所有文字作品。”[5]但是如此全面的作品辑录,却根本没有收录那篇在中国国内广为流传的白求恩遗嘱。汉纳特先生提出了自己的几点看法,说明自己为什么不承认这个遗嘱。

1. 汉纳特先生看到的遗嘱,来自《手术刀就是武器》;而这本书的部分内容,来自周而复的小说《白求恩大夫》。汉纳特先生认为既是小说,就可能是虚构的。

2.遗嘱的部分内容“把我所有的照片、日记、文件和关于我们军区的电影都转交给蒂姆•布克”。 汉纳特先生通过分析白求恩之前的信件,得出结论,“纽约”,即美国共产党没有给白求恩他曾申请了多次的电影设备和资金。他没有电影设备,何来电影?

3.遗嘱内容“不要到保定、天津和北平这些城市买药了,因为那里的价格比上海和香港贵两倍。”汉纳特先生认为这个说法背离两个逻辑,一是香港更远,二是白求恩一直在致力于建立一条联接北平、保定和天津的供应线。

4. 《手术刀就是武器》的作者之一泰德•阿兰在长达40余年的时间里,掌握着白求恩写自中国的信件的版权。而遗嘱中,白求恩把版权给了蒂姆•布克[6]。如果遗嘱是真实的,那么泰德•阿兰就没有权利主张拥有这部分版权。

然而,在国内的白求恩宣传以及研究工作中,白求恩遗嘱首先是作为表现白求恩崇高精神的文本出现的,催人泪下,感人至深。其次,在2004年之前几乎没有人怀疑过它的真实性。但是,汉纳特先生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作为学术研究,不怕有不同的声音。基于这些原因,在这本书的翻译过程中,我们就开始了一系列调查。

二、追根溯源

我们注意到,在2004年之前,加拿大关于白求恩的非小说作品有三部,它们分别是:泰德•阿兰和西德尼•戈登的《手术刀就是武器》,罗德里克•斯图尔特(Roderick Stewart)的《Bethune》以及拉里•汉纳特先生的《白求恩作品集》。罗德里克•斯图尔特和拉里•汉纳特都是历史学家,在他们两人的著作中,都没有收录这份遗嘱,都是把白求恩写给翻译郎林的信作为白求恩的最后一封信[7]。值得一提的是,2009年,前加拿大华裔女总督伍冰枝(Adrienne Clarkson)也出版了一本关于白求恩的非常简单的、宣传性的小册子(Norman Bethune),这是作为加拿大名人系列丛书之一出版的。她也没有收录这份遗嘱,只是提到“泰德•阿兰和小说家周而复都认为白求恩曾经写过一份遗嘱”[8]。可见,在加拿大,四部传记的作者中有三位否认这份遗嘱。

2004年之前,上述四本书中,翻译到国内的只有泰德•阿兰的那本,译本多达将近十种,书名也不尽一致。但是多数情况下人们比较认同《手术刀就是武器》这个译名。而那本书中关于白求恩在中国的部分,尽管塞德奈•戈登不太愿意承认周而复的贡献,但是第一作者泰德•阿兰明确承认从周而复的小说中得到了“无法估量的帮助”[9]。周而复在《白求恩大夫》的前言里也明确了这一点[10]。因此,这两本书的传承关系,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论证了。

那么,我们再来看《白求恩大夫》这本小说。我们不需要从周而复的一生去追述。周而复,现代文学史上是这样介绍的:周而复(1914~2004),著名作家、书法家,文化部原副部长。《白求恩大夫》仅只是他众多重要作品中的一部,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同时又是研究白求恩的开山之作。对白求恩的研究从一部小说开始,似乎也是绝无仅有的。通过分析小说的成书过程,我们发现,小说的内容主要来自周而复自己更早的报告文学作品《诺尔曼•白求恩断片》[11],白求恩的翻译董越千的私人笔记,以及根据地当时出版的报刊文章。通过对照国内第一本关于白求恩的非小说传记《白求恩传略》[12]以及加拿大最全面的《白求恩作品集》,我们发现这本小说的史学价值相当高,绝不仅仅是“小说家言”。

加拿大历史学家认为遗嘱不可信是可以理解的,原因如上述分析,《手术刀就是武器》不加分析地引用了周而复的小说的内容,被认为是不严肃的。西方的小说和非小说,界限分得很清楚。而中国的传统,文史自古不分家,到现代分家之后,界限也时有模糊。

三、找到旁证

我们证明了小说的情节及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实的,也还不能证明白求恩遗嘱到底是不是作家虚构的。而尤为遗憾的是,在翻译拉里•汉纳特先生的作品时,我们得到了周而复去世的消息,因此也就永远失去了跟作家本人直接沟通,直接探讨这个问题的机会。

关于汉纳特先生提到当时“白求恩不可能有电影”这一点,我们找到了摄影家吴印咸的文章。文中指出,1939年春天,延安电影团拍摄了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其中还有白求恩战场救护的珍贵镜头[13]。 这说明,尽管白求恩没有得到美国的电影设备,但是,八路军这方面有电影设备,而且的确有摄制完成的电影片。

其实,还有一个简单途径可以证明遗嘱存在,那就是:找到真实的白求恩遗嘱的档案。这样不就一切疑问都解决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简单途径”并不简单。

首先,2004年我们联系到了国内白求恩研究专家,曾经在白求恩身边工作过的张业胜老先生。张先生回忆说,遗嘱的确有,英文稿件和中文译稿交叶青山保管,但1943年装有这些文件的铁皮箱由于战火下落不明[14]。也就是说,可能已经毁于战火了。

当然,我们还存有一点侥幸之心,也许,它会存在于那个中央级或省级的档案馆? 2009年,《人民政协报》上李贞刚的一篇文章写到:“根据国家档案资源流向的规律,这么重要的档案史料最有可能保存的地方应该是中央档案馆。可是三年前,当有关部门去查询时,中央档案馆并没有收藏到这份重要的档案。”[15]这篇文章,也得到了张先生的大力帮助。从这篇文章中,我们了解到,白求恩遗嘱的翻译文稿,最早刊登在晋察冀军区的报纸《抗敌三日刊》上,而不是此前我们在翻译的时候得知的报纸名《晋察冀日报》[16]。

四、真凭实据

2009年12月,在石家庄白求恩纪念馆馆长冀军梅女士的大力帮助下,我得到了一份1940年1月4日的《抗敌三日刊》的复印件。冀馆长说明,他们馆也没有这份报纸的原件,这是1960年代的复印件的复印件。虽然是复印件,但是字迹还非常清楚。“《抗敌三日刊》1939年3月9日出版,仍为晋察冀军区政治部机关报,石印,四开四版,初期以部队战士为主要读者对象。……(1940年以后)以部队排以上干部为主要读者对象。”[17]

这一期的发刊时间距白求恩逝世不到两个月,副题是“追悼国际友人白求恩大夫专刊”。除了白求恩遗嘱外,还刊登了聂荣臻的《纪念白求恩同志》和《祭文》,吕正操的《纪念白求恩大夫》,林金亮的《白大夫逝世经过》,白求恩给郎林的信,都是非常珍贵的史料。

据此我们可以认定,白求恩遗嘱的确存在,它不是任何一位中国人杜撰的。

1940年1月4日的《抗敌三日刊》的原件,即使国家档案馆没有收藏,私人手中会有。网上传言已在收藏品市场拍出高价。

对照《白求恩大夫》、《手术刀就是武器》以及《白求恩传略》,传记《白求恩传略》中收录的遗嘱,是最接近《抗敌三日刊》刊登的译文的,比其他两本书都全面,但是也有几个出入:

1.原文“托拉托城威灵吞街”,《 白求恩传略》改为现在通行的译名“多伦多城威林顿街”,这可以理解。原文“把那面大的日本旗送给Lilian”,《白求恩传略》把人名想当然地译为“莉莲”,一看就是个女名。而通过《白求恩作品集》我们知道,白求恩有两个朋友叫Lilian,一男一女,这里并不确定他要给哪一个,所以还是照原样写Lilian比较好。

2.原文中“照相机给沙飞,贮水池等给摄影队”这一句,《白求恩大夫》、《手术刀就是武器》以及《白求恩传略》都没有收录。个人推测,这是因为沙飞是个悲情人物,虽然是八路军摄影队伍的先驱,却由于误杀反战的日本医生被枪决,几十年中销声匿迹。所幸他的问题已经,因此近几年,白求恩遗嘱中的这句话也就重见天日了。

五、交流与思考

2009年11月12-14日,我有幸参加了南京财经大学和加拿大研究会联合举办的“纪念白求恩在华殉职70周年”加拿大文化周,并做了《国内白求恩研究70年》的主题报告。会议期间,李巍老师、汉纳特先生和我,会上会下进行了真诚坦率地交流。汉纳特先生接受了我们关于遗嘱的看法,即,白求恩临终前给聂荣臻写的最后一封信,就是白求恩的遗嘱。加拿大国家档案馆没有这份遗嘱,泰德•阿兰留下的文件中也找不到它。或者原件并没有寄回加拿大。或者寄了的话,应该寄给蒂姆•布克。而蒂姆•布克把材料都给了两位传记作者。阿兰想要侵吞白求恩的信件的版权――事实上,40年来他一直在这么做[18]――因此可以得出推论:假使遗嘱的英文原稿在加拿大,也没有被阿兰保存下来。汉纳特先生等人看到的英文版遗嘱,应当是这么一个途径:周而复小说中文版――周而复小说英文翻译――英文版《手术刀就是武器》(The Scaple,the Sword)。国内通行的文本,章学新的《白求恩传略》版最为真实,《抗敌三日刊》刊登的遗嘱译文是目前国内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文本。

《白求恩作品集》的中文版出版时,我们专门为白求恩的遗嘱问题加了一条约700字的注释,说明当时对遗嘱问题的调查结论,但是当时并没有拿到《抗敌三日刊》上的译文。汉纳特先生表示,英文版再版时要加上这条注释,并考虑收录遗嘱。汉纳特先生还表示,要跟罗德里克先生沟通,希望他在2010年新版的Bethune中也收录这份遗嘱。

通过对白求恩遗嘱的一系列调查,我们更深切的认识到,加强国际间以及学科间的学术交流十分重要。特别是对待白求恩这样的国际人物,他的活动空间跨越了几大洲,缺乏交流只会走很多弯路。像遗嘱问题,中、加学者各自的努力,简直像京剧《三岔口》,深夜瞎打,文不对题。而在国内,党史、现代史、文学史等领域的学者,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有各自的白求恩形象。这其中有些形象还不重合,有些差别很大,甚至有一些以讹传讹,人云亦云的东西。长久下去,真相就被湮没了,而史学的命脉是真实。

参考文献:

[1] 章学新.白求恩传略[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

[2] 泰德•阿兰,塞德奈•戈登,巫宁坤,杨善荃.外科解剖刀就是剑――白求恩大夫的故事(The Scalpel,the Sword)[M].上海:平明出版社,1954.

[3] 周而复.白求恩大夫[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4] 拉里•汉纳特,李巍等.《一位富有激情的政治活动家――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作品集》 (The Politics of Passion----Norman Bethune's Writing and Art) [M].济南:齐鲁书社,2005.

[5] 《白求恩作品集》,第5页.

[6] 《白求恩作品集》,第465-468页.

[7] 《白求恩作品集》,第464页.

[8] Adrienne Clarkson.Norman Bethune(Extraordinary Canadians)[M].Toronto:Penguin Group,2009. p187

[9] 《白求恩作品集》,第11页.

[10] 周而复.白求恩大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第6页.

[11] 周而复.诺尔曼•白求恩断片[M].八路军联防政治部,1945-03.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新善本.

[12] 章学新.白求恩传略[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

[13] 吴印咸.《为白求恩大夫摄影》[A]见:《纪念白求恩学习白求恩》[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5.

[14] 《白求恩作品集》,第468页.

[15] 李贞刚.《白求恩遗嘱最早版本》[N].《人民政协报》,2009年8月19日.

[16] 《白求恩作品集》,第468页.

[17] 及其前身主要报刊简史,[eb/ol].省略/military/jsbk/t20040212_196356.html

[18] 《白求恩作品集》,第480-483页.

[作者简介]齐丽(1969――),女,山东大学历史学硕士,现在山东泰安市委党校工作。研究方向:加拿大史,加拿大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研究,白求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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