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遍的唠叨

时间:2022-05-31 01:14:32

最初对唠叨一词的理解是从母亲絮絮叨叨开始的――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就讲那些故事,锅台边、饭桌上、灯光下,甚至是在野外打柴火时。终于有一天,已经高中毕业的我忍不住地对母亲说:“妈,这些故事你都讲了一千遍了,我都听烦了。”其实,这里的“一千遍”不是一个准确的数词,权当是比喻多得无法统计的形容词。有那么一会儿,母亲怔住了,似乎是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讲了一千遍了?”可几天后,母亲照样唠叨起那些故事来,似乎忘记了已经讲了“一千遍”了。此后,母亲再讲那些故事时,我就用“一千零一遍”来概括,意为很多很多。

母亲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是在部队识字班里学的文化。但母亲讲起故事来总是绘声绘色,能与“口头文学家”媲美。她特别擅长讲述故事的细节,比如,在她4岁时,日本鬼子进村,一家人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竟忘了睡在炕上的“小五”(母亲乳名),母亲醒来后,从门缝里看到了日本鬼子,就爬进水缸里,躲过一劫。

母亲是在我姥爷去世的第二天,穿着孝服到县城报名参的军(1952年入伍山东籍女兵)。部队的车队进入星星峡后,不时有土匪袭扰,每辆汽车车头上都架着机枪,两名男战士伏在车头上,随时准备战斗。而车尾就放着一个马桶,那是女兵的“临时厕所”。但还是有一些女兵吓得尿了裤子。

1954年,母亲和父亲成为屯垦戍边的军垦战士,就住在地窝子里,有时晚上睡觉,突然轰隆一声响,一条马腿或牛腿就“破屋而入”,因为地窝子的“屋顶”与地面差不多一般高,牛马来到长着草的“屋顶”吃夜草。

后来,父亲在“屋顶”四周用刺芽子扎上栅栏,并在屋内用报纸糊上顶棚。虽然没了马腿、牛腿“破屋而入”,报纸顶棚却成了老鼠的游乐场,半夜里,母亲举着马灯,父亲拿把剪刀,看准老鼠移动的方位就是一剪刀。吓得母亲一夜没合眼,天一亮,母亲就将血迹斑斑的顶棚扯了下来。

才开荒的地里,地下到处都是老鼠洞,一浇水,黑压压的一片老鼠从窝里窜出来,吱吱叫着乱成一团。有一次,母亲不小心掉进老鼠洞里,她是拽着连长伸过来的扁担才爬出来的,后来,凡是浇水的人,腰上都横着绑一根长长的扁担。

在开荒初期,人们经常与狼不期而遇。有一次,母亲去团部办事,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狼,她急中生智,爬到一棵胡杨树上。那狼就蹲在树下“守株待兔”,不时地龇着牙抬头看着母亲,从嘴里流出的涎水拉成了一条细线。母亲完全软了,身子抖得像筛糠。直到天黑,父亲带人沿路来找,那匹狼才仓皇逃窜。

性格刚强的母亲可谓女中豪杰,生下我还没满月,就参加大会战,奶水湿透了衣襟,直到工间休息时才跑着去托儿所,气喘吁吁的母亲手抖得攥不住,奶水流了我一脸。那次大会战,母亲荣获了一个红布条,上面写着“劳动模范”四个字,母亲将红布条别在我的襁褓上,说是给儿子的满月礼物。

我是用概述的方法来讲述这些故事细节,没有了母亲讲述时那种绘声绘色的色彩,母亲讲述时,脸上富有表情,就像是在说书。母亲在部队里常常演节目,有些艺术功底。

后来,我娶了媳妇,母亲又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唠叨给儿媳妇,不厌其烦,津津乐道。有一次,我对媳妇调侃道:“这些故事妈给我讲了一千零一遍了,看来,她现在也要给你讲一千零一遍。”

一定是母亲的基因或言传身教使然,等我头上有了些许白发时,我也不知不觉有了唠叨的毛病,给儿子讲他奶奶、爷爷的故事,讲我儿时玩打仗游戏的故事,讲我工作后参加民兵训练的故事,还讲挖大渠、收割麦子的故事……今天讲了,明天又讲。就像是复制,儿子一脸的不耐烦:“都讲了一千遍了,累不累。”

我调到城里工作后,每年逢年过节总要回团场看看母亲,这时的我,老是盼着母亲给我讲讲那些讲了“一千零一遍”的故事,尽管这些故事已经烂熟于心,但我觉得母亲故事讲到“一千零一遍”我才真正“入戏”了,听起来更有味道了。我一边聆听,一边端详着白发苍苍的母亲,感慨万千:母亲第一次给我讲这些故事时,头发黑得发亮,双目清澈如泉,瓜子脸上洋溢着朝霞一般的光彩,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唠叨中,岁月流逝,人渐老去,但故事依然。母亲像是在深情吟诵一首诗、低声浅唱一曲歌、娓娓述说一段心语。与其说我在听母亲讲故事,不如说我在享受“母亲文化”的氛围,“母亲文化”好温馨呀,像露珠,像春雨,像彩虹,有泪也有笑,越咀嚼越有味道。

我常想,等我给儿子讲到“一千零一遍”时,也许不耐烦的儿子才能真正“入戏”,才能咀嚼出故事的内涵和味道来,他一定会像我一样,“一千零一遍”地给他的孩子讲奶奶、爷爷、爸爸的故事。

“母亲文化”就这样在絮絮叨叨中一茬一茬地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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