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女子杨柳

杨柳是从骨子里透出妖媚的人，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就去做风尘女子。

杨柳是个从骨子里透出妖媚的人。我想她前世肯定是个风尘女子：穿着叉开得很高的旗袍，画很重的眼影，嘴唇抹得血红。她站在那些灯光昏暗的路口，扭着腰肢走在街道上，伸出一只手指招呼路过的男人。

杨柳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穷途末路的时候，我就去做风尘女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时是发狠的，有时是轻描淡写的，有时是满腹哀怨的。无一例外的是她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总是有支烟，浅蓝色的烟雾弥漫在我的眼前，模糊彼此的脸。

我知道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是个无所谓的女子，喜欢用嘲弄的口气说话，毫无顾忌地反驳别人的观点，大胆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在哪里，她都是一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最近有一句说得极为顺口的口头禅就是：跟一个男人是跟，跟两个也是跟，跟几十个也是一样的，无非是肉碰肉罢了。

但现在这种生活，再不能让她骄傲下去。

两个月前我与她分别辞去工作，摆脱种种束缚，执意要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性格不同，但骨子里都有对自由的追求。以为离开那座熟悉的城，会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自由呼吸。不料，这两个月像蚂蚁一样辛勤地找工作，到现在却仍是毫无结果。杨柳的努力也达至极限，眼看弹尽粮绝，终于开始丧气。

我坐在窗台上，观看着楼下花园里快要开败的扶桑，熟练地从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菲菲，我真后悔教你学会抽烟。偏是特困时期，越是要来抢我的食粮。

该感激你啊，为我树立心中的神，给精神找个寄托。我借用她游说我吸烟时的言语。

她沉思片刻说，我突然想到这个城市有个可以救我们的人。

我知道，她指的是军，这个在她身后默默无闻地关注她四年的军。

我想，杨柳对军并不是没有感觉。她时常会讲起军一路苦苦追寻她的种种。他打无数个电话给她家人，以获得她最新的消息，偶尔与她通电话，却不多语。她偶尔会说某天也许会选择嫁给军，虽然表情显得不够认真。但我知道她已经习惯了军忠实地守在那里，对她宽容，给她自由。

当看到从城市边缘赶过来的军时，我却有点失望，不知道杨柳有无同感。

他仍然同两年前一样消瘦黝黑，穿着隐约透着污迹的T恤，一条泛白的牛仔裤，手掌粗糙，指纹间似乎还有未能洗净的油渍。也难怪，他现在只是一家汽配厂的维修工人。

杨柳表情淡然，看不出快不快乐。军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仍像是初恋中一样慌乱可笑。无论如何，这个略显粗俗的男人，绝无可能成为杨柳心中的神。

晚餐是军请客，他似乎很了解我们的现状，不用杨柳开口，便从并不十分丰满的皮夹里取出所有的红色钞票，无言地放入她的手中。杨柳很自然地接受，像他多年的妻。

傍晚，我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隐约听见房间里传来杨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我无法想像那双粗糙的带着油渍的手怎样贴在她白皙细嫩的肌肤上。

后来，杨柳说她是甘愿的，她只是不想再见军。用这种简单的方式结束，算是回报他的深情。

于是她有了更充分的理由高呼着"下海"。

我不再挑剔，将自己廉价"卖"给一家品牌化妆品公司，在离住处不远的商厦里做促销。每天抹着眼影唇彩，对着各种年龄的女人说"小姐您好"，似乎并无不适。做任何一份工作都会有厌倦的时候。而我这样不抱希望地开始，某一天喜欢上它也未可知。这份没有压力的工作让我的心情变得平和起来。起码，我是要开始赚取薪水了，虽然微薄。

杨柳变得更为慵懒，除了看大量的招聘信息，拨几个简单的咨询电话，偶尔出去几次，其他时间总是斜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长发披散，看无聊的VCD或是像头冬眠的熊一样睡个没完。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果皮、一次性碗筷、食品包装袋，以及数不清的烟蒂。

连我都要相信，杨柳是天生的风尘女子。

菲菲，你说怎么样拉客的？

要我告诉你吗？穿上你那条最性感的粉蓝色低胸连衣裙，画上浓艳的妆，喷一身香水，挽个手袋，站在深夜的街角，点一支烟，对过往的男人说：先生，上我那去坐一坐么；或者随便去一家酒吧，找个单身的男人喝酒。

就这样？她不屑地看着我，烂招式。

不过，好像是最有效的方式。她又说。

少无聊了，用你聪明的脑子想想做哪一份工作才是正事。虽然有些委屈，却也是正当工作。或者，再等机会。军给的钱足够撑到我领薪水，节俭点用，应该可以养活我们两个人。我说。

我从来不甘心过这样清淡的日子，不是吗？菲菲，为了钱嫁给一个男人和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批发一个是零售而已。没有钱，我一点底气都没有，哪来找工作的自信？倒是你，我只要一天做成两笔生意，你就不必上那倒霉的班，成天堆着笑低声下气地面对那些傲气凛然、自以为是的富婆，说言不由衷的话，一天下来直叫脸上肌肉僵硬。

如果是以卖身这种方式赚取的钱，你以为我会用吗？我不想对牛弹琴，气恼地回了房。

次日回家，意外地没有看见杨柳以及伴随着她的垃圾。难不成这家伙真的洗心革面不再颓废下去？面对光洁的地板满室的芬芳，我简直要为自己对生活漫不经心的态度而羞愧了。

我难得好心情地买菜下厨。别以为我是厨内高手，真正的大师其实是杨柳。任谁也不会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这正是杨柳让众多男人欲罢不能而我无人问津的原因所在。她真正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又有着男人的大气和洒脱。可惜我是女人，她有着怎样的魅力，我无法细细描述。

冒着被嘲笑的危险，我添油加醋，如履薄冰。只盼望做出的菜不至于倒人胃口。

正当最后一道油淋茄子快要起锅时，门铃响了。我来不及放下锅铲就跑去开门。门外是杨柳如花般绽放的脸，身后，还有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

我愣在门口，一时不明白这个人是干什么来的。当从杨柳的眼神中明白那是她带回来的嫖客时，我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锅铲，将秃头推出大门，嘴里不知所云地高声叫骂着，用力地关上大门。转身，这个贱女人正抱着双臂犹自观望着这场好戏。

怎么？埋怨我砸了你的生意？告诉你，杨柳，有我菲菲在，你休想做成任何一笔生意。

我狠狠地扔下锅铲，红着脸粗着脖子，将卧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怒气还未消散，我突然想起锅里的茄子，恐怕早已焦黑一片，也不知锅底烧穿了没有。

吃饭了菲菲。杨柳开门进来，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多年了，菜还是炒得这么难吃，我的手艺一点也没学到，脾气倒是越来越像我，吓得人家贾先生面如死灰。

你倒也没有计较。我语气又臭又硬。

好了，八婆。

茄子还没有成焦炭，只是很苦。杨柳强作出一副清甜美味的样子来，我仍板着脸，心中却在偷笑。

杨柳终于肯下嫁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房产经纪人，比起我，工作更为辛苦，看她一副认命的样子，我倍感欣慰。

只要你别把男人带回来，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

我去贩毒。她窃笑。

好啊，你贩毒，我吸毒。做不成你的嫖客，做毒客也好嘛。我挑衅地回答。

当杨柳再次带男人回家的时候，已是两个月后。我冷冷地站在客厅中间。纵然是年轻英俊又如何？纵使彬彬有礼又如何？我环顾四周，正考虑要不要去厨房重操那把旧锅铲。杨柳已松开男人的手朝我贴近，悄声说，这次不是嫖客。

我满心疑惑，她已柔声介绍：李力，公司的销售部经理，我的上司。

嚯，敢情我们的杨柳终于改娼从良来着！

huachen1207@yahoo.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