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教育实践场域中教师与理论研究者关系考察

时间:2022-05-29 06:14:45

幼儿教育实践场域中教师与理论研究者关系考察

[摘要]教师与幼儿的中间横亘着其他的力量和关系,其中理论研究者和幼儿园管理者是影响教师教育实践的重要力量。由于理论研究者具有幼儿教育的理论知识,为了改善自己在场域中的不利位置,教师会努力获取理论研究者的知识,向他们靠拢。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改变教师对自己实践的思考方式,同时也会使教师丧失自己实践的具体性和生动性。在与教师互动的过程中,理论研究者应该承认教师与自己在文化上是对等的,让他者成为他者,做教师实践活动的关怀者,进而成为教师思考过程的分享者和复杂教育场域的理解者,以让教师和理论研究者都获得对自身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幼儿教育实践场域;幼儿园教师;理论研究者;关系

[中图分类号]G6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08)06-0006-04

幼儿教育活动是围绕幼儿的成长与发展需要来进行的。因此,幼儿理应是教师关注的中心。然而,在幼儿教育实践中,幼儿往往是被忽视的。

南京市教育局教研室曾于2003年对208名幼儿园教师作了有关教研情况的调查,结果显示,在评价教师业务水平的主要依据中,排在第一位的是日常教学,而本班幼儿发展水平仅排在倒数第二位。在主要教研活动内容的十个选项中,教学活动排在第一位,理论学习排在第二位,教材研究排在第三位,研究幼儿排在第八位。

在教育场域里本应处于中心位置的幼儿为什么会被边缘化?

场域是由各种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组成的。场域当中有各种资本,布迪厄认为,有四种基本的资本类型: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场域中的行动者往往被他们自己在实践中积累、形成的习惯所牵引,为了获得各种资本而行动。行动者获得的资本越多:在场域中就越能占据有利位置。各种位置的占据者为了保证或改善他们在场域中的位置,会运用种种策略。

幼儿园教师身处的是一个多重关系交互作用的教育场域。与幼儿园教师发生关系的人主要包括:(1)幼儿。他们能给予教师真诚的爱与关心,依恋和崇拜教师。(2)幼儿的家长。获得家长的信任、配合、支持,有助于提高教师教育工作的效果。家长也会将他们对教师的看法反馈给幼儿园管理者或教师的同事,间接地影响教师的处境。为了获得家长资源以及他们的正面评价,幼儿园教师在工作中会充分考虑家长的意见和观点。(3)幼儿园的领导。领导,特别是分管业务的领导,大多曾经是经验丰富的教师,他们带领教师开展教研活动,帮助教师备课,解决教师在日常教学中遇到的问题。一个幼儿园教师的教学行为、教育观念或多或少带有园领导观念的印迹。园领导同时又是教师工作能力的评价者。管理人员的评价会影响教师的升职、上公开课、进入科研项目组等机会,也会影响教师的自我评价以及同事的评价,进而影响教师经济资本、象征资本的获得。(4)理论研究者。包括各级教研员、大学专业教师。毫无疑问,在幼儿园教师看来,理论研究者是文化资本的最大拥有者,与他们交往会给自己带来知识,同时提升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从而获得一定的象征资本。但在绝大多数时间里,理论研究者并不会亲自到场指导,而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理论书籍、发表的文章、编写的教材来影响教师。

教师在教育实践中需直面儿童、文化与社会的对峙。影响教师与幼儿互动发展方向的不仅仅是教师与幼儿的特性,还有在他们中间重叠或横亘着的其他力量、其他关系。教师的行动方向受这些力量牵引和规导,其中幼儿的力量很容易在其他力量的影响下退居边缘。因为理论研究者和幼儿园管理者是影响教师教育实践的重要力量,因此往往是教师在场域中最先感知到、最先考虑的力量。

在幼儿园教育实践场域里,理论研究者以及他们言说的理论天然地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理论研究者的理论被社会文化自然地赋予了力量,被视为可贵的资本。由于拥有这些知识资本,理论研究者在幼儿教育实践场域里也就拥有了话语权。幼儿园教师如果不掌握这些理论研究者的话语,就有可能面临失语的处境。

正是由于理论研究者占有幼儿教育的理论知识,因此在一个崇尚知识的幼儿教育实践场域里,理论研究者占据了“批评者”“医生”“指挥者”的位置,而教师处在“被批评者”“被诊断者”“被指挥者”的地位。为了改善自己在场域中的不利地位,教师会努力获取理论研究者的知识,向他们靠拢。教师在这方面的努力主要采用的是以下两种策略。

第一,遵从理论研究者的建议。理论研究者很受幼儿园教师欢迎,有条件的幼儿园往往请他们定期参加教研活动或来园作报告,没有条件的幼儿园也会派教师外出听专家讲座,“好跟得上形势”。

一位幼儿园教师说:“去年来了个专家,让我们搞经验课程,说对孩子好,我们就搞了经验课程,还写反思笔记,给孩子建成长档案。今年换了个专家,又让我们开发本土主题活动,我们又开始研究当地的历史了。反正跟着专家走没错,家长也认可。”

第二,使用理论研究者的词汇。与幼儿园教师交谈,看他们写文章,我们经常能听到或看到各种新鲜的词语。“主体性”“建构”这类词已经泛滥,“高结构化、低结构化”“异质同构”等词也屡见不鲜。在问到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理论词汇时,教师的答案是:

“写文章很直接的目的就是要获奖、发表,而这就需要理论的支持,不能纯粹是谈经验。”

“想使别人对我有一种感觉――你很能干,用很多理论的东西,真的会让人觉得我蛮厉害的。”

佐藤学也谈到了大量教育研究术语渗透到教师语汇中,成为专业术语的问题。他认为,运用这些“教学研究”所提供的专业术语,可使教师的实践获得各种理论切入点。的确,理论词汇的频繁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教师对自己实践的思考方式,使他们的思考有一个确定的坐标,他们可为自己的实践活动明确命名。

W老师是幼儿园的骨干教师,音乐组组长,她对理论有着火一样的热情。她每次主持教研活动,都会提出诸如“如何解决提问的有效性”这样的问题。她是这样看待理论给她带来的好处的:“我工作十七年了,我觉得自己有丰富的经验,这些理论能指导我去理解我以往的那些工作经验,让我更好地去内化我原来的认识。”

幼儿园教师向理论研究者靠拢,获得了与理论研究者对话的力量,虽然这个过程有点像中国人为了与美国人对话而主动学习英语一样,始终还是处于弱势地位,但毕竟获得了可能性。而且这种知识的获得也有助于教师处理好自己与家长的关系。

“你要说得头头是道,让家长觉得你是真心为了他孩子好,而且还要说出是为了他孩子哪点好,比如社会性发展、延迟满足、自我控制力、主体性等,这样他就觉得你有道理,值得信赖了。”

然而,教师话语中的理论词汇越多,描述他们自己实践的话语就越抽象,就越容易丧失具体性。

我们曾就某课题组织教师写过一些文章。当教师们将文章拿来交流时,我们看到如下片段:

幼儿艺术教育已成为当前教育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人们已逐步认识到审美与艺术教育是培养人格、提升境界、提高生活质量的重要途径。但在当前教育实践领域,幼儿艺术教育却存在很多误区:以知识、技能的训练和灌输替代幼儿真切生动的体验和表达:成人式的思维、概念化的表达、整齐划一的作品使得儿童与生俱来的艺术感受能力逐步丧失:功利性的追求替代了艺术教育的正确目标,背离了它的宗旨,从而使幼儿处于消极被动的状态。

美术教育的改革取决于教育观念的转变……通过长时间的幼儿美术教育活动实践,我们发现,幼儿自由地进行艺术创造的一个首要条件就是:教师必须改变传统僵化的、单一的、成人化的审美趣味和评价标准,建立一种宽容多元的审美观和评价观。在美术活动中,我们现在关注的不仅仅是班级幼儿的整体发展水平,而是更加细致地观察和评价每一个幼儿是否在原有水平上有了相应的提高,关注并分析每一个幼儿在活动中需要的帮助(技能技巧、想象创造、意志品质),我们提倡个性化教育,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我们在活动中激发幼儿对美术活动的兴趣,树立他们的自信。我们以启发、引导、鼓励、提升为主,建立了一种轻松自由的教学氛围。

看这篇文章的第一感觉是“味同嚼蜡”。我们很惊讶,这位教师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在与大家交流时也眉飞色舞,会使听者兴奋不已,但写出来的文章怎么会是这样?问她原因,她不无委屈地说:“不是写文章嘛。我们评奖的文章都是这么写的。”问她那些生动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她说:“那些东西也能写进文章里吗?那些只是经验啊。”

我绝没有贬低这位教师的意思,因为我们看到的许多文章都与她的文章类似,精彩的鲜活的实践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空洞的不知所云的理论词汇当中。我只是想说明,幼儿园教师所谓的“向理论靠拢”,快达到施瓦布所说的教师的“实践方式”话语已处于“濒死”的状态了。难怪在福柯看来,知识会抑制自由,生产控制,从而促进人的消亡。

事实上,在真实的教育活动中,理论研究者的影响力很有限。特别是当理论研究者的理论知识没有与幼儿园教师的体验、经验发生化学反应时,幼儿园教师口头时髦的理论词汇与实际工作中的我行我素之间的反差使理论研究者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正如布迪厄所说,“社会行动者并非是被外力机械地拉来扯去的‘粒子’。正相反,他们是资本的承载者,而且,基于他们的轨迹和他们利用自身所有的资本数量和结构在场域中所占据的位置,他们具有一种使他们积极踊跃地行事的倾向”。幼儿园教师完全可以在实践中利用自己的实践,消解理论研究者的理论,同时建构属于自己的理论和实践。

一般来说,理论研究者对于教师的复杂工作、课堂现象的复杂性理解得并不那么丰富、深刻。但理论研究者恰恰因为对于教育实践复杂性的无知与自己专业领域的理论研究的混沌性,喜欢对实际工作者提些傲慢的建议或指导,他们会以断然的口吻要求实践者“应该”或以亲切的口气“建议”教师们在实践中遵守某些规则。理论研究者往往忽视教师行为的多样化,忽视实践的变通性、策略性、生产性和再生产性。他们提出的建议,对于实践性问题的解决往往并不显得那么强有力。吴康宁就曾对教育批判的合法性和可能性提出过质疑,他认为,理论工作者的批判话语权是自赋的,其教育批判是一种“自我定义式的”批判。理论工作者无法获得对整个教育场域的全面认知,其教育批判容易成为一种“有偏见的”批判。理论工作者难以进行彻底的换位思考,其教育批判往往成为“马列主义手电筒式”的批判。

到底什么是知识?显然,在幼儿教育实践场域中,幼儿园教师所拥有的丰富的、复杂的实践性经验往往不被看作是知识,他们当然不能凭借这些不被视为资本的资本(事实上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大资本)在与理论工作者的交往中使自己的处境向有利的方向转变。因此,要改变这一处境,根本的还是要改变我们的知识观。

前文提到,理论研究者和幼儿园管理者是影响教师教育实践的重要力量,也是幼儿园教师在场域中最先感知到、最先考虑的力量。要求教师尊重儿童、以儿童为中心的理论研究者,因为没有将教师视为有着与自己对等文化地位的“他者”,没有意识到尊重、理解幼儿园教师复杂实践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没有表现出相应的行为,因而无法使幼儿园教师将“以儿童为中心”的理念内化为自己的观念。因此,有必要对理论研究者这种立法者的身份进行批判式的反思。而理论研究者要完成自我救赎,就必须努力建构新的身份。

齐格蒙・鲍曼运用隐喻论述过知识分子的两种角色:立法者和阐释者。立法者角色由权威性话语建构活动构成,这种权威性话语对争执不下的意见纠纷作出仲裁与抉择,并最终决定哪些意见是正确的和应该被遵守的。而在后现代世界观基础上形成的阐释者角色则由解释性话语活动构成,这些解释性话语以某种共同体传统为基础,其目的是为了促进具有自主性的(独立自主的)共同参与者之间的交往,防止大家在交往活动中发生意义曲解。因此,它激发了人们深入到相异之知识系统中去的愿望,解释活动正由此而发生。

讨论理论研究者相对于幼儿园教师的身份是立法者还是阐释者,并不是说这两者的关系是对立的。在现实中,两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到目前为止,大多数的讨论都指出,理论研究者应该从立法者走向阐释者。但不管是立法者还是阐释者,他们都把作为实践者的教师看作是一个客观的研究对象,并不重视与对象的主体性互动。因此,我们提出,理论研究者应成为幼儿园教师实践的关怀者。

成为“幼儿园教师实践的关怀者”这一观点受关怀伦理学的启示。关怀伦理学重视关怀者与被关怀者之间的关系,并特别关注被关怀者角色的主动性。关怀决非完全取决于关怀者一方的态度与目的,而必须考虑关怀者的“关怀”在被关怀者身上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按照关怀伦理学的创始人诺丁斯的观点,要成为“幼儿园教师实践的关怀者”,理论研究者首先要对幼儿园教师的实践活动有相当的了解,并与他们有深入的相处,以分享教师对教育场域的复杂体验、生态化思考。其次,不能用单一的标准衡量每一位教师的每一次教育行为。其三,遵循德里达的“让他者成为他者”观点,在帮助幼儿园教师时把他们当作“他者”(即独立的个体),帮助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者做得更好。同时,如果发现幼儿园教师有不好的表现,暂缓直接对他作出判断,要努力确定这种不好的表现确是他自身的原因导致的,而不是我们的偏见。

按照关怀伦理学,理论研究者应致力于提升幼儿园教师的教育实践行为,但是要以不妨碍他们的“他者性”为原则,避免代他们作决定。要承认在幼儿园教师那里存在着与理论研究者文化相异但地位对等的“地方性知识”,也就是承认幼儿园教师对理论研究者来说具有“他者”的身份。

对于理论研究者来说,不但要承认“教师文化”与“研究者文化”地位对等,通过关怀幼儿园教师的教育实践、分享教师对教育场域的复杂体验和生态化思考,成为复杂教育场域的理解者,更要“推人及己”。理论研究者在讨论“儿童文化”“教师文化”时,也要警惕自己不自觉地表现出成人和权威的“霸权”。“一切洞察力都是来自漂泊,包括肉体的和心灵的。于是知识分子的良知,表现为对定式的反省,而非捍卫。”培养“离我远去”的能力,探寻“他者”的意义,进而对自己的眼光和立场保持一种警觉的反思和自觉,这是理论研究者要坚持的。

上一篇:西北地区农村民办幼儿园与公办幼儿园合作发展... 下一篇:上海市3-6岁儿童家庭音乐教育现状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