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向左扬花向右

时间:2022-05-28 10:24:29

九年级的上学期不知不觉就要过去了,班上总被一种黑色的氛围笼罩着,天空始终是一片阴翳。有时候风从窗外吹进来,冷飕飕的,却依旧无法影响班上执笔做题的同学。愈发机械而沉闷的生活,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你好啊,想这么多问题干吗?”林露湘不忘在我发呆的时候在背后来一手。

“很痛啊,可不可以别砸我后脑啦?”我朝她抱怨道。

她嘴角上扬了一下,不再理我,转到顾乐那边去了。

他们开始探讨起复杂的数学公式、几何图形,两个人不断用笔在草稿上沙沙画着,不时地聊聊天,十分默契的样子。

顾乐抬起头,正好看见我在他们背后做鬼脸,他居然脸色平淡地继续低头和林露湘讨论,像没事发生一样。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可恶!

“干吗,不觉得自己很幼稚?”有时我的鬼脸正好被林露湘看到,她又气又笑。

我知道我和顾乐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课间趁林露湘不在,我走到顾乐身边,他压根没理我,继续做题。他额前略长的刘海盖在眼镜架上,他用手一拨,露出异常坚毅的目光。他一贯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女生的。

“出来一下,有话和你说。”我冷冷地对顾乐说。

这小子假装没听到一样,依旧重复刚才捋头发的动作,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别写啦!”我伸手握住顾乐的笔。

“有什么事?”他问。

“出来。”我指着窗外,示意到栏杆那边去。

顾乐这下没拒绝,和我走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这阵子夜里苦熬,王吉一下课就成了特“困”生,我和顾乐在他前面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我们从王吉身边走过时,竟然还听到一阵呼噜声。王吉的身上,完全体现出古人自我安慰的话:勤能补拙。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只会吃甜筒汉堡的人还能留在九年级二班的原因。

“我知道你为什么老拉着林露湘讨论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她?”我试探性地问。

“夏小树,你在说什么?”他好像不太高兴。

“别不承认,你以为别人都是笨蛋看不出来吗?”我笑笑。

“那是因为夏小树你自己喜欢林露湘,见不得别人和她说话。”顾乐一脸生气地说道。

内心里某个部分像被人击中了似的。

“胡说!我才没有!”我辩解道。

顾乐笑了笑,说:“林露湘老说你幼稚,我想她说得没错。你还真是幼稚!”

我手心紧紧握成一团,像无法松开,“要你管!”

就要冲出的火焰,最终却被理智浇灭了,剩下一滴从掌心滑下的汗。

“想打我吗?小树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点?”顾乐笑出声来,随即准备转身向教室走去。

我伸手按住他肩头:“等等。”

“干吗,你不会还真想打人吧?”

“我不打你,不过还有话要跟你说。”

“你还要说什么?”

“顾乐,我们要不要来比一下。”

“比什么?”顾乐不屑地问,好像自己已经提前胜利了一样。

“比期末考试,谁的排名高。”我说。

“那如果对方输了怎么办?”

“以后就不能再缠着林露湘!”

顾乐没回答,只是一阵笑。

这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嘿,你们俩聊什么?”林露湘看着我和顾乐。

“没……没什么。”我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而顾乐直接走回了教室。

“怎么啦,你们俩看上去怪怪的?”林露湘问。“有些东西女生是不会懂的。”我回道。

于是在林露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个男生之间开始了暗战。

我开始买更多的参考书,逼着自己背更多的单词,开始减少转过头和林露湘开玩笑的次数,将时间用来攻克几何大题。我开始在放学的时候往自己的帆布包里放大量的练习和笔记,甚至开始有了开夜灯的“好习惯”。好几次我还忍住去看王吉新给我的几部片子的冲动。为了达到六根清静的境界,我竟然去了理发店剃了个近似光头的发型,我用尺子量过,剃完后最长的一根也没超过2厘米。

我妈收摊回来,见到我这些可喜的变化,自然高兴,说我总算大彻大悟了。我当然也没和她说和顾乐比赛的事,否则好久没受虐待的耳根子又要惨遭毒手。

而我的对手顾乐依旧走着之前的路线,找林露湘讨论,埋头做题,不时捋一捋自己的头发,风格一如从前。

“前面的光头,最近发疯了吧?”林露湘在背后笑着,“天气都冷下来了,还剪成这样,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觉得这样很拉风吗?”我转过头,朝林露湘做了个鬼脸。

“脑子进水了吧,真搞不懂你。”林露湘摁着自动笔,然后在纸上沙沙画了几笔,“像不像你?”她把草稿纸竖起来给我看。

密密麻麻的字符中,一个锃亮的光头,一张嘴角向下的脸,旁边写着几个字,笔画十分扭捏:我是光头夏小树。

“林露湘,你不觉得幼稚吗?”

“不觉得呀。不过,这个是不是很像你?”她放下草稿纸,捂嘴直笑。

“问你一个问题,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稍作停顿,深呼吸了一下,“你喜欢和谁说话?”

林露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和顾乐。

林露湘这下笑了:“你真想听?”

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心脏好像有个发条被人拧得越来越紧。

“我爱和……我家的猫说话。”

“呃?”

林露湘看到我脸上傻傻的表情,笑趴了。

这个蘑菇头太可恶了!

期末考结束,晃晃悠悠的一个寒假又开始了。

南方的冬天,阴冷的风刮起满地落叶。我骑着自行车来往于住处和鱼市之间,做我妈的“无偿苦力”。当然我妈说话漂亮:“什么‘苦力’,这叫锻炼,懂吗?亏我还送你念书呢,这种良苦用心也体会不出来?再说,是在为我卖鱼?你在这个家吃的用的都是从哪里来的?”

一到学生放假,电视上总是翻来覆去播的88版《西游记》有一个精典桥段———三打白骨精。唐僧念了几次紧箍咒,只听得那孙猴子痛苦叫嚷着:“师傅,你别念啦!”此时我在心里也在大喊:“妈,求你也别念啦!”

日子偶尔像浮云般飘散,偶尔像烟花般盛开。有时来来回回,像一个磨盘,看不到原点,也看不到终点。春晚依旧像一场世界最大的派对,舞台上依旧是那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硬逼着十几亿人傻笑。我围坐在电视机前吃的依旧是“旺旺大礼包”和西班牙寄来的巧克力。我爸依旧从国外来了一通短暂的电话,我妈依旧在一旁勤劳地清洗地板,她给我的红包依旧那么薄。

兀自想起朱自清先生那句“热闹是他们的”,除此以外还有一句“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口中念道几遍,煞是感慨,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是呀,地球再如何旋转,我还是坐在自己的圆心上,无奈地被时间推着前进。在文学上,老师说这样的感受叫共鸣。

去年过了零点是林露湘发短信给我的,她让我好好念书,免得离开现在的九年级二班。而今年,过了零点,我的手机屏幕依旧暗着,像平日窗外那一片没有烟花爆竹喧哗的夜空。这下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我妈去了临近的寺庙烧香,怀着女人最朴素的两个愿望:一是生意兴隆,二是家人平安。有时我在想天底下的妈妈应该都是这样子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好像总有些结没解开。又突然想到某部电影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侠客站在大漠里说:“我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我也想说:“唉,大侠,世界上孤独的人岂止你一人啊?我也是,我也是!”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闪烁起来,一条短信:尊敬的用户,你的话费余额还剩0.30元,为避免因停机给你带来不便,请你及时缴费,谢谢。

我只能说,中国移动真是敬业,起码我也还剩0.30元,用不着大年初一就赶着催债吧!

手机屏幕又响了一下,我迟疑地走过去,这回是电话,来自林露湘。

“小树吗?我是露湘。”

和去年一样的开头。

“你还是这么啊,我当然知道你是林露湘。”

林露湘在电话那头笑着。

“什么事?”我问。

“祝你新年快乐!”

“不会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坏消息吧?”

“没有啊,不过确实有个消息想告诉你呢。”

突然间喉咙咽了一口唾液:“什么?”

“就是上次期末考的情况呢!刚才打电话给林老师的时候,她表扬你了,说你上学期表现很不错,这次期末,你考了全班第三呢!”

“真的?”我诧异地问道,“林露湘你应该又考第一了吧?”

电话那头笑了笑。

“那考第二的是谁?”

呼吸声渐小,像火车进入漆黑的山洞里。过了一会儿,林露湘说:“是顾乐。”

我崩溃了……

“喂,你怎么了,说话啊!”林露湘在电话那头问。

“我……我很困,想睡觉了。”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那去睡吧,新的一年做个好梦。”

随后闪动的电话图标暗掉了,远方的爆竹还如繁花般盛开。

我躺在床上,看了一眼闪着“4:15”的电子钟,从枕头下拿出考完语文那天林露湘借我的课外小说,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天亮说晚安。

因为快要中考的缘故,九年级提前开学了。

二月下旬春寒料峭,微冷的风在偌大的校园里吹着,树梢间没被阳光蒸发掉的露水顺着枝条滴落。路上行走的学生身上还穿着冬天的黑色校服。九年级的每间教室都充满了一股焦灼的味道,Miss林站在讲台上郑重申明:“从今天起大家就正式进入备考的白热化阶段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都要有个数。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负责任,大家知道吗?”

全班鸦雀无声,一张张青春而无奈的脸,就要献给伟大的中考了。而我也在想自己刚长出的头发要不要再剃掉。

“夏小树,你头发长长啦?”林露湘用书拍了一下我。

我没转过身去。毕竟我输给了顾乐,不想违背当初的誓言,所以就没敢回应林露湘。

“你很没礼貌,说话啊!”林露湘又用自动笔接连戳了我几下。

背上越来越疼,像无数只蜂鸟在蛰,而我却不能转过头去,索性就把椅子挪到了前面。

“夏小树,你吃错药啦!”林露湘踢了一下桌脚,很生气地对我说道。

对不起,小湘。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没办法,青春里的我们有时就是这样执拗,像一种带刺的植物,沉默中将别人刺伤。

随后,林露湘不再对我说话。她和顾乐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旁边人多的时候,他们就谈论ABCD、方程式和几何图形,人少的时候,就聊着自己家养了什么猫猫狗狗,父母最近又为自己做了什么好菜,买了什么营养品。他们俩发出的笑声时常会在我的耳边回荡,我越听内心就越失落。

在这个规律分明的世界上,胜者就该得到奖赏,而败者注定要守着懊悔度日。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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