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的逆袭”:山东乡村焊工的“澳洲梦”

时间:2022-05-27 07:32:45

“屌丝的逆袭”:山东乡村焊工的“澳洲梦”

当富人们用金钱或权势,试图敲开移民国外的大门时,一个山东小乡村里,那些常常被忽视的草根青年,带着自己的电焊机和一手技术,远渡重洋开始新生活,上演着一出出独具意味的“屌丝的逆袭”。后楚庄村坐落在山东省省会济南的南部山区孝里镇境内,是一个偏僻而普通的地方,这里距离最近的长清区繁华之地,也有20多公里。此地有着中国“空心化”乡村常见之态,村中看不到年轻人。

有些房子年久失修,泥墙斑驳,有些则修葺一新,总的来说,大部分人家还是富裕的。某些人家的富裕生活,大约从2005年之后,有了更显著的变化。那时起,村中手艺娴熟的电焊工青年们,陆续远赴异国,在大海那边一个叫做“澳大利亚”的国家打工生活。这些乡村电焊工,原本散落中国各地打工,毫不起眼,却能实现很多办公室白领都难以企及的出国梦,有人甚至在澳洲打工几年后成功获得绿卡,买房置地,过起了“屋前屋后有树有草坪”的幸福生活。

“得了澳洲籍,小外国人了”

26岁的柴钢终于如愿以偿,他带着老婆和电焊机,离开后楚庄村,去了澳大利亚。他的父亲柴洪方因此颇为骄傲。

柴洪方曾是一名老电焊工,早在1994年,他就随着后楚庄村30多人一同去了深圳打工,在中石油的海上平台做电焊工。他的经历几乎就是后楚庄村曾经的一个缩影。许多年以前,这个村的人就开始纷纷学习电焊,早已成为乡村一个传统,多少年父子传承,让这个村成为十里八乡闻名的电焊工之村。这些有手艺的农村人,在城里打工,很苦很累,但也能挣到钱。

当儿子柴钢16岁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时,柴洪方颇为苦恼,他并不想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但又能怎样,最后还是去学了电焊”。

柴钢如今已26岁,前年结婚去年生子,女儿天宇已经牙牙学语,柴洪方回忆说,当时连高中都没读成的他,理所当然被视为没出息的孩子,“打工的苦命”。

电焊工确实是个苦差事,三伏天干活,也要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头盔,又重又闷气,在别人眼里,这是个粗活。

2005年,柴洪方在深圳打工时,儿子柴钢并不乐意一同前往,只愿意在离家更近的船厂里打短工。当时和柴洪方在深圳一起打工的,还有二十来位后楚庄村的后生,其中一位名叫尹法刚的村民手艺很好,工厂一位外籍负责人找到他说,这么好的手艺,可以去澳大利亚试试,那边特别缺技术好的电焊工。

澳大利亚?听说过这名儿,多远的地儿啊!尹法刚恍如做梦。但年轻人嘛,能挣钱就是好事。接着,他报了一家英语培训班,然后又通过一家中介,交了12万。当时工友都有些担心,纷纷劝他:“别上当受骗了。”

尹法刚心里也有些忐忑,但还是想试试:“苦日子过怕了,饿死胆小撑死胆大,我年纪轻轻,实在一场空,回来还有一膀子力气。”

一年后,尹法刚到了墨尔本,他的手艺好,一直受雇主重用。三年后,他攒钱买了一套房子,两百多平方米,前后有六七百平米的大草坪。接着在当地办下了绿卡,他和老婆又生下一个儿子,“得了澳洲籍,小外国人了”。

他的故事传到后楚庄村,成为轰天大新闻,家家都躁动起来。

“不出国不疯魔”

柴钢坐不住了,他跟父亲嚷嚷:“我也要出国。”这时已是2008年,时年21岁的柴钢早已从菜鸟变成电焊工老手。

经不起儿子的纠缠,柴洪方带着他去找出国劳务中介,对方告知,你孩子太小,得成了家才让出国。这是来自澳大利亚雇主的一个要求。

无奈之下,柴钢只能等待,而这一年,后楚庄的出国热已经达到一个高潮,那些原本在外地打工的后生们,都纷纷回到村里,村庄空前热闹起来。那些初中毕业就闯荡江湖的年轻人,又一次拿起英语书,着魔一般地学习起来——当年在学校,就算拿着鞭子抽,也未必这么积极,“真是不出国不疯魔”。

有些青年,和柴刚一样,只有初中毕业,底子薄,突击起英语来很吃力,为了让自己进步,去城里的书店买回来好几种英语辅导书,“都不太懂,就看到书封面上写着什么‘10天包你过四级’‘30天轻松搞定雅思’一类的书。”还有人看到电视里李阳的疯狂英语,听李阳讲自己曾经英语也很差,马上就像找到了知己,开始笃信李阳的那套疯狂训练法对自己有效果。所以有一阵,在村里常常能看到张大嘴巴呈现怒吼状的青年。

除了英语,最重要的,还是电焊技术的提高。在国内打工,有时候比较随便,天气热的时候,最多戴个护目镜,而在澳大利亚,要求更严格,需要穿着2斤重的帆布防护服,戴着棉手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些青年就在家做实验,早上一起床就穿戴整齐,拿着焊枪坐在那儿,模仿电焊时候的姿势,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做好电焊工,体力十分重要,于是很多年轻人在自家院子里竖起自制的吊环,还有的拿废旧轮胎做成杠铃,每天推上好几十次。

出国还有一个条件,身上不能有文身。这让一些青年们犯了难,他们曾经会在手臂和虎口刻上一个“爱”字,或者一个“忍”字,要想洗去,谈何容易,有人去找专业的文身师傅,用药水反复去洗,用刻刀来回刮皮。

村子的东面,有个土丘,当地人称之为山,山上遍布各家祖坟,出国高潮期,青年们纷纷上山,为祖上祭扫。

“人嘛,就要不停向前”

2009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澳大利亚也紧缩了自己的务工政策,削减14%技术移民名额。

后楚庄村人最直接感到的是,出国打工更难了。但柴钢不想再等了,2010年,他结婚了,正式启动出国大计。他对自己的电焊技术很自信。澳大利亚国徽左边是一袋鼠,右边是一只鸸鹋,它们一般只会向前走,不轻易后退,这让柴钢等青年觉得,这是个好象征:“人嘛,就要不停向前。”

但此时,正是严格时期,柴钢的多次考试,都没能过关,他不得不继续等待。

他有时通过网上视频,与那些已经出国的青年聊天,他们曾经是学习成绩不好的一群孩子,如今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村里的名人、财富的拥有者、荣耀的象征。这让柴钢羡慕不已。

村民赵洪荣的二儿子金兴旺如今也和尹法刚一起,在澳大利亚打工。金兴旺从小成绩不好,没上成大学,就早早去学电焊出门打工了。而三儿子金晓,从小成绩就好,烟台某大学毕业后,进入孝里镇政府工作,如今36岁的他,是个安稳的公务员,但现在村里人看起来,还不如老二潇洒,到国外赚大钱了。

这些土里生土里长的孩子,如今习惯吃西餐,使用刀叉,英语也越来越熟练。这些原本都是国内白领们的生活追求,与他们相距很远,但却成为他们的日常生活。

这些乡村青年到了澳大利亚,妻子则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这很像当初在老家农村,不同的是,因为多生了一个孩子,当地政府对他们有奖励还有补贴。在澳大利亚打工的村民王兆生,也得了奖励补贴,2011年,王兆生夫妇又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一出生就获得澳大利亚国籍。他们发现生孩子不但住院不花钱,当地政府还补助了5000澳元,王兆生的妻子辞去了蔬菜厂冷冻仓库的工作。

在澳大利亚,除了额外的奖励,真正让后楚庄的年轻人感到满意的,是每月的收入。比如王兆生,如今他的周薪约1700澳元,扣税30%后每月3000多澳元拿到手,相当于人民币2万多元。他们去澳大利亚,办的是457工作签证,在澳大利亚干两年,如果技术过硬,被雇主看重,对方可以做担保,申请绿卡。出国两年多,王兆生一家拿到了绿卡,还贷款买了45万澳元的房子。房子220平方米,院子760平方米,院子里种花种草也种点菜。王兆生还花7000多澳元(合人民币4万元)买了两辆车,一辆丰田、一辆二手本田,夫妻俩一人一辆。

“压力山大啊”

从2012年开始,澳大利亚的政策又有了松动,后楚庄人也开始动起来。而村里更小的孩子,也对读高中没了兴趣,他们都想去学门手艺,顶撞自己的父母:“读高中,上大学又有什么用了,在城里工作都找不到,你没看新闻里,那么多人做了‘蚁族’,睡几平方米的地下室,挤公交和地铁,日子一点都不快乐。”

柴钢再次申请,他交了十多万的中介费,终于过关,带着妻子和电焊机一起出国。

但出国后,并非一脚踏进天堂,山东省商务厅的消息显示,由于一些机构过分夸大外派劳务人员的收入,没有如实讲明劳务人员在国外的艰辛,导致劳务纠纷和突发事件增多。

在后楚庄村出国高潮的2008年,山东省通过合法途径累计派出劳务人员42万人次,共发生境外劳务纠纷和突发事件38起,涉及劳务人员2000多名。

有些后楚庄村的青年,到了澳大利亚才发现,自己的雇主是个不存在的人,或者是个名义上的雇主,没有工厂没有活计,这是一些不负责任的中介的阴谋,只管把你弄出国,就不问你死活了,中国青年们只好另外去寻找工作的机会,有时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即便是像尹法刚这样在澳大利亚买房的后楚庄青年,一个星期就要还房贷近千澳币,有时雇主突然结业,他们就没了收入,最担心的就是如果连续几个月交不起房贷,那幢2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连同前后的草坪,都要被银行收去,“压力山大啊。”

更要命的是,现在很多雇主都只是招短期工、零工,有活就让你去,没活就解除劳动关系,甚至还有的新招一批工人,干够15天就重新再换一批,这样就能避免裁员时发补偿金,又不违反法律。“反正工人多的是,除了我们,还有印度、越南和菲律宾人。”

失业两个月后才可以申领失业保险,“但那点钱刚够吃饭。”柴钢听出国的前辈们说,有时候,为了省钱,每天都算账:面粉五毛澳币一斤、食用油一块一斤、冬瓜3块钱一斤、生姜31块一斤。如果一天花费超过30澳币,就到不够还房贷的警戒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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