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AMO,让听课停不下来

“亲爱的‘概率’课同学，老师的领土目前长这形状……

各位看我的领土，请记住这形状，在要灭人家国赶尽杀绝之前，

先点一下领土看领主名字。请大家勿犯欺师灭祖的滔天罪孽……

偶尔被老师吃几块地……就甭计较了～”

2013年9月30日，叶丙成发出了这样一条微博，

句末还附上了一个“可怜”的表情。

微博所附的图片，是线上游戏PaGamO的地图截图。

这是叶丙成为他在Coursera上的公开课《机率》，

打造的全球首个基于MOOC的多用户社交游戏平台。

用户可以通过答题的形式，攻城掠地；还可以用出题怪兽防御敌军来袭……

叶丙成的线上游戏，让做题这件事，变得根本停不下来。

齐肩头发，热血老师

Coursera有“在线常青藤”之称，提供世界知名高校的各类课程视频、讲义，学生在网上完成课后练习题，通过期末考试，就能拿到修课证书。在英文课程占据绝对优势的Coursera中，叶老师的这门理工类中文课，一炮而红。两万余名学生涌入叶丙成的课堂，数千人在他研发的游戏PaGamO中开始“大战”。

这位留齐肩卷发，在台湾大学就以教学风格迥异著称，Coursera的课程主页对其的形容词是——“热血”。

设计Coursera课程时，叶丙成干脆将迥异发挥到极致——不如开发一款和教学结合的真正的线上游戏。设计PaGamO之初，叶丙成就怀抱野心：“Facebook改变了社交方式，而我们的游戏，将改变学习方式。”叶丙成召集12名同样有梦想有热血的学生，每周3天聚在一起编程到半夜，用了近半年的时间，开发出了PaGamO（在台语中，意为“打游戏学”）。

游戏的效果让叶丙成颇为得意，有女生给他留言：“我从来没有玩过游戏，但这款游戏让我上瘾。”

游戏规则并不复杂：每个用户在游戏地图上都拥有一定面积的初始领土，答对系统给出的概率问题，就可以向周围扩张领土；如果两名用户的领土接壤，就可以发起攻势，侵占对方的领土。此时，用户可以用土地产生的金币买怪兽守卫，怪兽的功力从1级到3级递增，级别越高的怪兽，出的题目越难。只要能答对系统自动给出的题目，再拿下防御怪兽吐出的题目，你就可以攻下对方的城池。

小伙伴们太有征服欲，自己的土地被侵占完了怎么办？没关系，叶丙成还给出了一个贴心设计，让所有无地的“苦主”们“转世重生”在一块，“这样他们可以比较和平快乐地生活下去。”叶丙成笑着说。接受采访时，叶丙成向记者显示游戏答题数的全球排行榜，位于榜首的学生已解对187道题。“你看，他们多入迷。200道题，解了187道。”叶丙成很兴奋。

《概率》不是零门槛课程，它甚至跟微积分等令文科生闻风丧胆的数学知识紧密相连，但依然挡不住小伙伴们热情选课的步伐。

或许，是叶丙成提前放出的那一份课程提纲吸引了大家。

“第一周：

* 1-1：机率概论——「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 1-2：集合论——「这群爱甜豆花，那群爱咸豆花。

* 1-3：机率名词——「必也正名乎！

第二周：

* 2-1：机率公理性质——「这……这可是神圣的机率三公理啊！

* 2-2：条件机率——「有柯南在会有人死的机率？

……”

无怪乎有人形容叶丙成“用生命在卖萌”。当然，叶丙成略显无辜，因为他就是新潮大叔一枚，常泡网络，混迹Facebook和微博，当下的潮流话语掌握起来毫无压力。

“萌”归“萌”，要想修完全部课程获得证书，学生必须看叶丙成精心准备的专题小视频，乖乖完成作业和参加期末考试。附在视频后的测验题也充满了叶氏风格，比如，第二周课程的题目：“根据统计，在众多韩剧当中，有0.7的概率会出现‘富二代男主角’和‘男主角在沐浴间秀六块腹肌’的莫名其妙剧情；但也有0.2的概率因演员而设定不随意暴露的富二代男主角。请问，随意选一部韩剧，有多高的概率会出现‘富二代男主角’的设定？”

全是学生做的

其实，在叶丙成台湾大学的课堂上，已积累了300多道类似的“神题”。这些题目的贡献者，是学生。而伴随着《概率》揭开神秘面纱的PaGamO，也并不是叶丙成为课程设计的第一款游戏。

在台湾大学的实体课上，叶丙成的学生们早就玩起了BJ-online（B与J是游戏共同开发者的英文名首字母，当然，B是叶丙成Benson。目前，开发团队加入了第3人，游戏名更新为BJT-online）。游戏念头的源起，要追溯到2010年。

3年前，叶丙成拿到台湾大学只有1%教师能获得的教学杰出奖，意气风发走进教室。

他一直秉承的教学理念是“清晰有趣”。从2001年在美国密歇根大学担任助教算起，叶丙成的从教生涯已近10年。“那时有种错觉，就是我的教学已臻化境。但是，隔两天来教室上课，依然有学生打瞌睡。”叶丙成沮丧不已，当天晚上辗转难眠思考教学方式。“我该追求的是什么？”

彼时，电子游戏广告风靡电视，叶丙成在准备电机系必修课《几率与统计》时，灵光一闪：“把课程变成电子游戏，学生会不会有学习动机？”叶丙成认为，传统的教学模式是把学生培养成危机处理的高手。叶丙成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描述这种学习方式——“为了补A课，放着B课不管，等到B课要大考了，就把A课搁一阵。每学期总是挖东墙补西墙，到了期末考试，只好熬夜临时抱佛脚……”

至于老师辛辛苦苦出的课后练习作业，也往往被学生们敷衍了事。叶丙成出奇招来为作业挽回尊严——让学生自己出作业。

叶丙成专门用一节课的时间，教学生们怎么出题；然后将学生们分为三人一组，每次教完一章，就给大家3天时间出题。之后，每组上传题目和答案至游戏平台BJ-online。为了考倒别人，学生们不得不仔细完整地温习知识点。接下来便是重头戏——学生们有一周的时间，攻破其他组出的题目，可谓群雄争霸硝烟四起。而且，各组的战报还由系统实时公布，不想做作业的小组也被感染，平添了紧迫感。“攻破越多的题，分数越高，在地图上就跑得越快。”

出题的截止期限是凌晨3点，于是，叶丙成家总会上演这样的一幕——半夜3点，叶丙成时常被学生的趣味题逗得乐不可支乱笑一通，被吵醒的太太说他是“疯子”。

为了避免出题有瑕疵，叶丙成设计了审核制度——系统在每组上传题目和答案后，邀请其他3个组对题目“同行评议”。3组一致通过，题目方能上线；若任何一组举出红牌，出题组都得修正题目。题目的批阅也由学生自行完成，若某组解出一道题，BJT-online系统展示出题组的答案，并通知出题组批改对错；若双方对答案存在异议，则请课程助教仲裁。

“你看，全都是学生在做，老师要做的就是搭建平台，完善平台运行的规则。”这就是叶丙成“learn by students， for students， of students”的教学理念。他希望打破传统教学模式中老师主导的格局，将更多的权力下放给学生。叶丙成就是把曾在课堂上的看客学生拉进课程，让他们“刷存在感”。现在，叶丙成连课程的孕育权也交给了学生。他开了一门研究生课，希望用研究生的智慧“生”出一门大一新生启蒙课。

不上课

“启蒙，就是在学生头脑里埋下好奇的种子，给他们钻研的动机。”叶丙成说，一个溺爱孩子的妈妈，天天为孩子做各种美味，孩子根本就不会知道什么是“好吃”。唯有让学生自己尝试，摸索，甚至乱搞一通，无论做出的是美味佳肴，还是暗黑料理，都能让他们对美食的概念有更深的理解。

为了让学生们尝试，叶丙成在课上做了“不上课”的实验。

第一节课，他给学生们分组，丢给任务——每组想一种方法，把一篇文章的英文字母转换为“位语言”。比如，用“111”表示字母“a”，用“1110”表示“b”，随便怎么来，总之制定一套字母转化的规则。附加规定是不准看书，不准Google。“为什么不能查资料？因为学生普遍养成了‘搜索引擎’思维。”连优秀的学生面对叶丙成的问题，第一反应是：“老师，您等等，我好像看过这个题，让我想想答案是什么？”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而是搜索引擎模式。

第二节课，让学生们上台分享思路，学生的方法比课本上的现成方案粗糙，“这考察的是‘压缩方法’，它的精髓是用尽可能少的bit（字节）表示经常出现的字母。这要学生自己摸索。”

第三节课，学生把自己的方法写成程序，“压缩”叶丙成布置的3篇英文文章，哪一组转化出来的bit最少就获胜。直到第三节课，叶丙成才把“压缩”理论资料发给学生。这时，学生们出现两种反应——

学霸组：“我的方法和大师的方法好接近！可恶！我生不逢时！如果早生三四十年，我也是大师！”

普通组：“大师们好厉害！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巧妙的思路？”

前者获得自信，后者可以获得品味。

叶丙成说，考上电机系的学生，不乏数学高手，他们卯足了劲想在大学好好学习。但是，老师直接抛给他们一个个大而正确的定理，至于定理背后的来龙去脉，则完全不讲。学生可能也兴致勃勃想独立证明这些定理，却往往以失败告终。“这些定理追根溯源，是一代代的大师们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才形成的。”但是学生看不到这一过程，面对繁复漂亮的定理，他们只会更加怀疑自己：“为什么他能想出来，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在这种教学模式下，学生做学问的自信很可能被摧毁了。

所以，叶丙成开放了“厨房”，让学生自己找食材、添酱料、调火候。课程结束，学生给这门课的评鉴：“我开始认为没什么我做不出来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叶丙成很欣慰：“他们需要这种自信。”

翻转吧，教室！

叶丙成在演讲中多次提到，文明越演进教育越退步。因为随着文明的发展，教师需要传授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时，效率成了第一追求。老师们恨不得端着现成的大餐送到学生嘴边，却期待着学生体味其中的精要，以后能独立“下厨”。“这怎么可能？”

不过，叶丙成也发现，文明带来的科技给教育赋予了另一种可能。

教室可以不再是老师讲学生听的场所。既然课后学生懒得做作业，那就课上做；既然有了互联网和视频，那就直接网上视频上课。从上课中解放出的时间，用来做接地气的案例分析或小组讨论。

所以，想听叶丙成在台湾大学原汁原味的授课并不难，他的很多课程都有教学影片。

“我提前录好70分钟长度的影片，学生课前看完。到了学校，我让他们做题，这样能直接看到他们的解题思路，有问题及时纠正。课后，我收回他们做的题目，计算分数。”叶丙成的课程听起来轻松，每周花上一个多小时看段视频。但是，这门课的实质——周周测验。叶丙成露出一丝坏笑：“你想啊，每周都要收回题目，学生还能逃课？还不跟上进度？”

不过，叶丙成的课堂不只有题目这道主食，“心灵鸡汤”也是必有的“甜点”，用叶丙成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省出时间跟学生‘哈拉’。”

“古代伟大的教育家都喜欢跟学生闲聊，比如孔子，聊出一部《论语》。”现在的老师太忙，与学生闲聊已成为奢侈品。而叶丙成觉得，省略闲聊的“老师”就不能称为“老师”。“古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现在的大学教授，只教专业知识，不谈其他，解惑无从谈起。”在叶丙成看来，称呼“教授”，实是因为不够资格称作“老师”。对叶丙成来说，“叶老师”比“叶教授”更动听。

在Coursera课程上，叶丙成延续了“闲聊”的习惯。2013年10月底，叶丙成在他的书房里录制了新的一期“丙绅（丙绅为他的号）开讲”。镜头前，叶丙成穿着格子衬衫，微微一笑：“又到了咱们聊聊的时间……”这次，他与大家分享的话题是“如何探索有意义的人生”。

这位卖得了萌，也讲得了人生道理的热血教师，在网络上积累了超高人气。2013年11月，叶丙成受邀来到北京，在果壳网的“万有青年烩”上做演讲，他被网络上素未谋面学生的热情惊呆了：“今天签的名，比过去一年在公文上签的名还多！”尽管在线课程已结课，期末考试已考完，但习惯听叶丙成“我们聊聊”的学生，在微博上撒娇打滚求老师要一如既往地跟他们互动。

叶丙成许诺：“课结束了，道理还是要念叨你们一辈子啊！”

附：学生出的一道概率题，您会解吗？

有一天，柏拉图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

苏格拉底叫他到花园中走一趟，并在途中摘一朵最美丽的玫瑰花，只准摘一次，且不走回头路。花园的道路是直线，玫瑰花一旦错过就没机会再看到。苏格拉底觉得柏拉图会因害怕下一朵花可能更漂亮而迟迟不敢摘取，最后双手空空而归。他便可以趁机对柏拉图讲述他对爱情的哲学理念。

但聪明的柏拉图自有打算，他知道这座花园里只有8朵玫瑰花，所以，他运用策略提高拿到最美玫瑰的机率：

“首先将沿路上最先看到的3朵玫瑰花当成参考样品，不摘。之后看到的玫瑰，只要比这3朵漂亮的就选择它，不再犹豫。”

依柏拉图的策略，你觉得他“拿到最美玫瑰花”的概率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