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恨,都猛烈

时间:2022-05-23 08:54:26

如果什么都不能证明我爱你,那么,唯有死。

终于站在纪家楼下。

我深呼吸,而后问纪风:“我如何称呼你父母?”

纪风笑道:“爸爸,妈妈。”

我拍他:“以为我在美国长大就不懂中国的礼仪了吗?”

纪风紧紧拉住我的手,一步步上楼。

我突觉沉重。

我是纪风交往三个月的女友。他爱我,如婴儿。但我,无心恋战。我与纪风在一起,为的,就是这一日。从始至终,我的目标都是纪风的父母。

开场

夜里,坐在电脑前,与远在曼哈顿的母亲在互联网上聊天。

母亲问:“他可好?”

我知道,母亲问的是纪风的父亲。我答:“很好,很精神。”

母亲问:“他对你可好?”

我答:“据纪风说,这是他最多话的一次。他见我,便觉亲切。”

很久,母亲回话过来:“她呢?”

这一次,问的是纪风的母亲。我答:“很老,很丑,一头白发。”

母亲发一个“好”字过来,紧跟着,又发来一句:“是放手的时候了。”

母亲的放手,不是让我放了纪风的父亲,也不是放了纪风的母亲,而是,放了纪风。

我打了个“好”字,想了想删掉了;再打“好”,再删掉。如是反复。

母亲发话过来:“已当真?”

我立刻回话:“解手去了。知道了。”

放下电脑,我握着水杯站于窗前,窗外,灯火通明。我无比憎恨灯火辉煌的夜晚。用力拉上厚厚的帘子,顿觉安全。我喜欢黑夜,黑至看不到任何人与事的黑夜。唯有在黑夜,我才敢扔下另一张面皮,以真实的自己面对自己。

我是在曼哈顿长大的。母亲用青春供我读完学位后,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替她回国看望我薄情的父亲。我想,有些事情我比纪风清楚。

母亲,纪风的父亲纪子山,纪风的母亲林娟,他们是同学。曾经一度,纪子山与林娟相恋,后来,回城后,林娟为了工作,依附了别的男人。在纪子山最痛苦的时候,是母亲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几年后,母亲与纪子山成婚,以为幸福的生活从此开始,却不想,林娟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她与纪子山的骨肉纪风。纪子山难忘旧情,开始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此时,母亲已怀了我。面对昔日的朋友今日的情敌,母亲能做的就是沉默。母亲唯一的希望便是我的到来可以挽留父亲的心。但,直至我出世,纪子山仍不肯给母亲交待。母亲在绝望之下带着我偷渡到了曼哈顿。

曾经凄悲的生活不说也罢。母亲说:“如果你念及母亲养你不易,你能够做的,就是通过纪风让林娟痛苦。”

母亲说:“是放手的时候了。”这意味着,我将与纪风分手,林娟将看着纪风的痛苦而痛苦。

放手

是刻意的选择。回国后,通过私人侦探所,我找到了纪子山一家的下落,然后,进入纪风的公司。再然后,我与纪风日久生情。或者,根本就没有哪个男子能轻易抵挡我刻意的接近。一个女人,无需长得有多靓丽,只要她懂得男人的思维就可以了。

所以,纪风爱上了我,并近乎痴狂。

我约纪风来我的住处。这是相识以来第一次亲手给纪风做西餐。他站在我身后,任我手中的刀乒乒乓乓地响于案板,他只是拥着我。无限幸福。他的拥抱,让我心下一软。这个男子,算得上是我兄长的男子,他的怀抱,是那般温暖与踏实。

然而,没有人比我更深切地知道母亲带着我求生的艰辛。为了母亲,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任纪风在身后轻吻我的耳唇,我沉下一切心思做我的晚餐。我知道,这一刻,纪风有多迷恋,下一刻,他便有多痛苦。

我给了纪风一顿丰盛的晚餐。而后,在纪风拥过来的时候,我闪身站在灯火辉煌的窗前。我说:“夜晚多热闹啊,热闹得有些可耻。”我说:“我们该分手了。”

纪风扳过我的身子。眼里是不敢确定的迷惑。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分手吧。”

纪风迟疑了那么一刻,轻声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最最佩服的是,这个男子竟然有底气听完我的讲述。他有些无力,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给自己留有了足够的委屈,我说:“看到你父母的那一刻――我母亲留有父亲的照片。

纪风看着我问:“很尴尬是吗?”

这样的态度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他的疯狂。

我以泪眼看向他:“很致命。”

很久,纪风上前轻轻拥住了我:“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我们都应该坚强。”

纪风说:“我可以放下一切,你呢?”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我以为他会疯狂,他会无助,他会去质问他的母亲。但是,他拥住我,拥住看似无助的我,让我坚强。

我说:“你的放下,是什么?是放过我的父亲?你的母亲?”

纪风说:“不,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妹妹,我们除了更好地相爱,别无选择。我会站回到兄长的位置爱你,你可不可以站回到妹妹的位置爱我?”

我摇头说:“不可能的,我做不到。”我适时地泪流满面,适时地先一步疯狂。我说:“我们远走高飞吧。只要我们不生孩子,我们就可以。”

我的孤注一掷终于逼疯了纪风。他紧紧地拥住我,说:“我何尝不想。”

我知道我还有机会,说:“如果你决定了,我等你。”

站在六层看纪风离去的背影,我真的落下泪来。

如果不是这辉煌的夜晚,我又怎能恨人世于如此?母亲只让我甩掉纪风。母亲说:“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纪风痛苦就可以回来了。”但我又多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让纪风去质问他的母亲。我相信,这样的质问,会让林娟痛苦。

那个我应叫父亲的男人,不认也罢,但我要让他们知道二十多年后,他们痛在了谁的手里。

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我在热闹的夜晚之下,原谅了自己。

相对

第二日一早,我接到电话。

很礼貌的问候,然后,是怯怯的自我介绍:“我是妈妈。纪风的妈妈。我……可以见你吗?”

我立时答应。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决意要为母亲二十多年来的苦讨个公道。

女人的穿着,一如我初次见她的干净。气质,也一如我初次见她的高贵。哪怕白了头发也是高贵的。她不知道,正是她的高贵,让我心痛无比。

我毫不客气,说:“是来道歉的吗?”

女人一味微笑。女人说:“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我心下一痛,昂头说:“当然。”

女人又说:“孩子,你……在那边……生活得好吗?”

突然间,有莫名的想哭的冲动。这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生活得可好。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呢?

我说:“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是无意遇到了你们。也许你的家产对我来说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我无意争取。”

女人看着我,有些担忧地问:“你与纪风的事,你的……母亲……可知道?”

她是来探底的吧?我摇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方式保护母亲。

女人看着我。一直用一种温和的眼神,贪婪地看着我。女人说:“孩子,你真心喜欢纪风的,是吗?”

女人的眼神,是我渴求的只有母亲才有的眼神。我想,她终于愿意为了儿子撕下自己多年的面具了。

这是机会,我立时装得泪眼朦胧,伤痛地握着面前的茶杯,异常无助地说:“可你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女人犹豫着伸手过来,而后用力握住我的手,忽然间就落下泪来,激动得近乎失控。很久,她才说出话来。她紧握着我的手,说:“孩子,你们尽情相爱吧。纪风,他不是你父亲的孩子。”

这个女人还算有些良知,她终于愿意为了她的儿子,说出自己的罪恶。

我早知道这个答案。或者说,母亲早知道这个答案。在林娟以这个藉口接近纪子山的时候,母亲就知道纪风不是纪子山的儿子。但彼时的纪子山,眼中只有林娟,母亲多说一句话只会加速纪子山离开她的决心。所以,母亲一直沉默。所以,母亲万分绝望。

女人仍然握着我的手,情绪比我激动。她说:“纪风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和你的父亲是那么那么想念你。如果有机会,我会亲自向你的……母亲……请求……原谅。可以的话,请去看看你的父亲,他没有一日不在想着你。”

我怀疑地看着她。说实话,这样的结局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为她会给我一笔钱求我离开;再或者,说出纪风的身世,让我和纪风结婚,但会请求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愿意为了她儿子的幸福,放下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

她看到我眼底的疑问,握着我的手,用力握着,说:“相信我,一个母亲能为孩子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最后说“可不可以,让我,送你回家”的时候,眼底有泪。那泪是如此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让我相信,她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如果年纪可以让一个人的良心得到改变,那么,给她一个机会,相信远在异地的母亲是能够原谅我的。

夜晚

那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夜晚。纪风哽咽着致电给我,说:“宝贝,我们可以在一起。我现在就来,你等我。”

我说:“求你,给我一个安静的夜晚。只一晚。明天,我给你电话。”

纪风善解人意,他说:“我懂,经历的事太过折磨,乖乖地好好睡觉,不要多想。”

我落泪说:“好。”

又一次,拉开窗帘,站在窗前,看向窗外无比热闹的夜晚。那是我心底的伤。我的成长依赖于热闹的夜晚,我的仇恨也因此缘于夜晚。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只要我想,让男人对我动心是轻易的事。是的,无比轻易。从小,就有众多的女子教我如何讨得男子的欢心。我是在红灯区里长大的。这是我憎恨夜晚的缘由。为了生存,为了绿卡,母亲讨好每一个可能帮助她的男人。

然后,我长大了,成了美国公民,受到了美式教育。母亲从不隐瞒她所从事的职业。她对我说:“你可以瞧不起母亲,但你要记住,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就是好好学习。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否则,你只有走我的老路。”

于是,我和母亲,一路踉跄着活了下来。母亲说:“去看看你的父亲吧。如果可以,让那个女人好好痛苦一回。但你答应妈妈,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唯有断了关系,才能让我不白活这一世。”

无疑,我没有听母亲的话,我亮出了自己的身世,得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结局。我坏了母亲的计划。

我打电话给母亲,我说:“妈,那个女人已经痛了。你,还好吗?”

母亲说:“好着呢。你何时回来?”

我说:“要不,我接你回国安度晚年吧。这里的环境更适合我们生存。”

母亲停了很久,问:“你对纪风动了真心?”

我试探:“如果是,可不可以?”

母亲立刻咆哮:“如果是,就当我白养了你,你可以不回来了。”

没有什么比母亲重要。她与我的相依为命,不是温如水的亲情,是浓于血的恩情。我坐上了连夜的飞机。我对母亲说:“妈妈,我爱你。我这就回来。”

回家

迎接我的,不是母亲,而是母亲的尸体和一封信。

她说:“孩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去了。不要哭,因为,我并不值得你落泪。现在,你擦净眼泪,听我把真相告诉你。我,纪子山,林娟,我们三个一同插队,一同回城。我一直对纪子山心怀爱意,但纪子山喜欢的只有林娟。从来都是。我用过各种方法向纪子山表白,都被他拒绝。哪怕我不求名份,他也不同意。因此,我偷了你,刚刚半岁的你。以此,作为我的报复。因为我知道,林娟,也就是你的亲生妈妈,在生你时大出血,已经不可能再生育了。我当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他们痛苦一生。我的想法就是养大你,然后,让你替我去报复他们。当你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他们抱养的。于是,我把我的计划强压给你。我一直让你看着我活得不如意,就是想增加你心里的仇恨,让你在报复的时候,狠下心去。可是,孩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女人最终还是脆弱的,当你犹豫着说你想留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我不是一个坏女人,真的不是,我只是爱得疯狂。因为得不到我想爱的那个人,我愿意把自己随便给哪一个男人。那种强烈的爱,我是懂的。只是,我没想到,你愿意为了我放弃那份爱。你远比我善良。孩子,我想说的是,我终于确定,这些年来,我是爱你的,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的,但我,对不起你。我给了你一个混乱无助的成长记忆。回国吧,孩子,回到你父母的身边,不要因为我而放弃这些。如果什么都不能证明我爱你,那么,唯有死。”

泪水来得如此滂沱,我无法相信,仇恨之下,竟有着许多复杂的感情。我无比地爱,也无比地恨。

当我醒来,握着我手的是纪风。他说:“看不到你我真的要疯掉了。父母也急坏了。母亲正住院,但坚持让我来找你。”

我握住纪风的手,说:“我的妈妈,我们的妈妈,她还好吗?”

纪风说:“放心,她现在很好,知道我找到了你,她就好多了。”

我问纪风:“我的妈妈,我们的妈妈,她为了不让我伤心,让你对我隐瞒了事实的真相是吗?”

纪风含泪点头:“是的,妈妈说你的成长一定很不易,她不想让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去爱曾经恨的人,也不想让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去恨曾经爱的人。妈妈说,应该给你时间。妈妈说,不管那个女人做过什么,但她养大了你,而且,把你养得那么好,妈妈不会恨她,也不希望你恨她。”

是了,这就是母亲。她的每一句,每一步,为的,只是孩子。是了,她单独来见我,怯怯而惊喜地叫我“孩子”;她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近乎失语;她一路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脸上是那样幸福而满足的表情;她看着我上楼,眼神是那般不舍。只是,当时的我心里只有仇恨,竟没有分辨出如此浓厚的母爱。

纪风说:“妈妈,我们的妈妈,那一头白发都是因为对你的想念啊。”

我扑到纪风的怀里,说:“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2006年6月26日,我站在西安的天空之下,和自己的父母紧紧相拥。我的怀中,抱着养母的骨灰。我没有办法恨她,我相信,她终究是爱我的。一直爱我。

我看着西安的天空,对养母说:“妈妈,我们回来了。我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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