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利益集团中

你，身在何处

为发

你在哪个利益集团中，这个问题是本组报道的首要问题。

在编辑部所有编采人员的阅读和采访范围内，都不曾有“利益集团划分”的各种记忆。请教了几位专家学者，他们对这个话题表示出的些许新奇，从一个侧面证明，目前学术界尚没有人明确、系统地分析研究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可以从10多年前一个重大学术成果中，找到“利益集团划分”的母本，这就是中科院学术委员会委员陆学艺主编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把中国社会群体划分为10大阶层。

如果把这10大阶层理解为就是本组报道所指的“10大利益集团”，或许会违背研究者的初衷，但是，说10大阶层的划分最接近10大利益集团的划分，应该还是比较贴切的。意义上的同质互换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思索和报道空间，由此，我们就能迈出第一步了，即：以10大阶层衍生出10大利益集团；以利益集团的博弈，综观当今中国各利益集团的强弱。

第一个阶层——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是指具有实际行政职权的干部，非所有干部，是实际负责的干部，他们占全国就业人数的2.1%，主要是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人民群众团体的负责人。

第二个阶层——经理人员。共有3个部分，第一是国家公有制企业的老总、经理和中上层干部；第二是三资企业的中上层管理干部；第三是私营企业经理人员。他们占全国就业人数的1.6%，这个队伍还在扩大。

第三个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现在私营企业主接近千万户。

第四个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包括研究人员、教学人员、工程师、医生、律师、文化工作者等，这个队伍比较庞大，占全国就业人数的4.6%，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已超过10%，但农村县以下非常少。

第五个阶层——办事人员阶层。这个阶层跟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相对应，包括办公室主任、秘书、会计、出纳，还有电脑工作者、统计人员等，占全国就业人数的7.2%。

第六个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雇工7人以下的均为个体工商户。

第七个阶层——商业服务人员，实际上也是第三产业工人、商业服务人员。但是现代商业、现代服务业人员很少。目前这个队伍也在扩大，将来要比第八个阶层大，眼下占11.2%。

第八个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制造业、建筑业的操作工人是体力和半体力劳动者，现在不少如纺织、服装、电子、玩具、塑料制品等几大行业里，在第一线工作的已经是以农民工为主，产业工人阶层占21.7%。

第九个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据2001年的调查，这个队伍占42.9%。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庞大了，现在社会结构不合理主要在这里。

第十个阶层——城乡失业者和半失业者阶层，城镇的占4.8%。

需要说明的是，文中的数字均截止于2001年，结论部分也产生于同一时间，这与当下的数字和结论或许有些出入，仅供读者参考。

那么，各位读者，按陆学艺的学术成果来看，你应该属于哪个社会阶层呢？若按本组报道的语境来看，你应该属于哪个利益集团呢？

资源多寡

陆学艺

我们这个课题组认为，中国的社会结构、人群已分化为10个阶层。现在划分阶层跟过去的阶级划分不一样。首先，现在我国是工业化、市场化国家，是以职业分类为基础。第二，是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占有状况为标准。不同职业的人，经济和社会地位等都是不同的。

根据这个理论框架，我们对全国就业人员做了一个分析，结果是划分成10个阶层。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这主要是根据全国抽样，抽取了12个省市72个县市6000户，这跟统计局的数据不完全一样，但基本接近。

报告出来后，我开了一些调查会，当时福建福清市一办公室主任在会上说，要制定正确政策，就应该对阶级、阶层状况有详细研究，这才能有针对性。现在没有这方面研究，就不能有的放矢。一个省有几千万人，到底工人多少，农民多少，科技人员多少，干部多少，他们各自的状况怎么样，研究得不是太清，制定的政策就很难落实，往往事倍功半。

高铁一边去

草水

就在东三省民众开始享受哈大高铁带来的方便和舒适时，京沈高铁建设却跌进漩涡。事件中对立的两个利益集团，一方是高铁建设者，一方是高铁将要穿越居民小区、那些觉得利益将要受损的普通北京市民。

去年12月9日下午2点，来自20多个小区的数百北京居民，为抗议京沈高铁穿过居民区，聚集在朝阳区罗马嘉园小区南门。这场名为“晒太阳”的抗议活动持续了近俩小时。在视频上可以看到，不少居民手举“反对被同意”、“反对高铁经过家门口”等标语，齐声高喊“高铁改线”。

在2012年最后的两个月，参与抗议活动的沿线小区，已从最初的6个扩展为20余个，近8000人参与联名签字等活动。11月29日，数百名小区居民前往北京规划委，与规划委周楠森副主任进行了对话，最终获得“30天内给予明确答复”的承诺。

京沈高铁是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2008年调整）》中“四纵四横”高速铁路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项目由铁道部、北京市、河北省、辽宁省合资建设。京沈高铁已于2009年获国家发改委批复，按原计划应于2009年开工，但由于该项目2009年、2010年的两次环评报告均未获得环保部审核通过，开工日期一再拖延。根据京沈高铁设计方案，自北京站出站至星火站的线路两侧200米范围内，密布着住宅、学校等敏感点。据统计，至少34个小区被涉及，还有至少14所学校，大多数为幼儿园。

激起沿线小区居民大规模反对的直接原因，是一份由铁道第三勘察设计院集团有限公司评价得出的京沈客运专线工程环境影响结论。这份报告于2012年11月9日被环保部受理，进行环评审核。报告中提到：“北京枢纽铁路沿线共有94.82%的人对该铁路建设表示支持或者非常支持”。

这么高的支持率被居民们质疑为造假。

现场参与集会的居民不乏老人。在梵谷水郡小区居住了6年的70岁老人王先生，因担心出生8个月孙女的身体健康，于当天中午12点半就提着马扎和水到了现场。他说：“始终没有人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高铁会造成哪些影响。我年纪大了，没多大关系，可孩子们生活的时间还长着呢！”

王先生称自己曾给铁道第三勘察设计院集团有限公司打了18个电话，表达“高铁改线”的诉求。但除第一个电话，其余均无法接通。

“我们是为孩子们担心啊，我们不反对建设高铁。高铁建设是好事，有利于出行，我们只是希望高铁能改线，不要从密集的居民区通过。”两位来自罗马嘉园小区、抱着孩子来参与活动的母亲不断跟人说。

家住罗马嘉园小区的一名7岁男孩，也和父亲一起参与了活动。男孩举着自己画的画，表达他“100%反对高铁过家门”的想法。

12月9日下午，罗马嘉园小区内已张贴了多张落款为京沈铁路客运专线公司筹备组的告示。告示称：“关于铁路部门于12月9日在有关社区与居民面对面对话的消息，属不实谣传。”告示落款时间是12月8日。W

强弱博弈

燕子

占全喜振臂高呼：“我们才是真正上海人，代表上海未来！”视频上被注为“异闹头目”的他，做了个“V”手势。他身后一些戴墨镜、口罩的男子举着标语：抵制开放异地高考，维护上海人合法权益。

这个场景成为去年10月25日上海大沽路上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在能否异地高考这个前提约束下，上海人和外地人两个利益集团针尖对麦芒。

占全喜是占海特的父亲。占海特2001年随父母移居上海，完成9年义务教育后，因无上海户籍，不符合上海10类参加高考人员条件，只能在上海考中专和职业技术学校，或返回原籍考高中。从2012年6月份开始，她在微博上高调争取异地高考权，与沪籍人士就异地高考“约辩”……

后来，占全喜向记者解释：“我认出对方一个网友，想跟他辩论，他说跟你有啥好说的。好多人高喊上海不需要外地蝗虫。我就回应我是新上海人。我们没有拍视频，他们把视频截取了，只剩下我在喊口号。”

终于到来的异地高考被称为是“教育平权”的体现，但这给上海的利益攸关方带来极大的心灵震荡。还有北京和广东这些大省市。

2009年7月6日，昆明一农贸市场门口，五华区城管监察大队莲华街道办事处中队清理违法占道经营，与小贩发生冲突，一辆城管执法车被砸坏挡风玻璃。一名男子被砸伤额头，有人说是被城管用对讲机砸伤的。

谁砸了城管的车？围堵的小贩们表示他们没有砸车。城管中队李队长说，当时场面混乱，没看清是谁砸的执法车。谁砸了小贩的头？一名叫樊金翠的妇女说，当时，她推着人力三轮车在农贸市场门口卖洋芋。城管收走了她的三轮车。她对城管说，愿意接受罚款，换回三轮车，但被一城管人员扇了耳光。她丈夫赶来，与这名城管理论。“对方手里拿着对讲机，朝我的脑门儿就砸过来了，当时我的脑袋就被砸伤了。”她丈夫说。

城管与小商小贩两个利益集团的争斗，年年发生，处处发生。

已经喊了很多年的工资改革之所以进行不下去，用很多专家话说，是国企阻力很大。有知情人士表示，在制定整个工资改革乃至收入分配改革方案时，只要涉及国企工资调控、工资集体协商、劳务派遣等，就会受到来自垄断部门、垄断国企的巨大阻力。以国企工资改革为例，早在2009年初，人社部就决定制定国企工资总额改革办法，目的是规范国企负责人薪酬管理，合理确定企业负责人与职工工资收入比例。当时人社部方面掌握的是，90%的央企负责人年薪都在百万元以上，平均年薪达60多万。但如今3年过去，方案迟迟无法出台，只因国企管理层反应强烈。W

缺平台 缺平等

不同的利益集团会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当他们的利益共同受到另一个利益集团的侵犯时。北京很多居民对京沈高铁改线的诉求，就是一个例证。平时，他们属于不同的利益集团，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当高铁将要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时，他们自觉地走到了一起。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为何某个弱势的利益群体只有走上街头，打出标语，才能开启与另一个利益集团博弈的可能呢？原因明摆着，各利益集团之间，尤其是强势利益集团与与弱势利益集团之间，缺少一个平等对话的平台，弱势一方常常被代表。这使两个利益几无融汇的可能，倒只能越来越加大之间的隔阂。

（撰文/ 青华）

此强只因彼弱

对于中国正在形成的利益集团，有几个问题是很值得重视的。

第一，利益集团主体发育相当不均衡，特别是强势利益群体开始出现寡头化迹象。在房地产行业中，在其他一些垄断行业中，甚至在一些竞争性领域中，都显露出某些寡头化的迹象。尤其是与行政权力有着密切关系，甚至是牢固结盟关系的群体或个人，寡头化特征就更是明显。

第二，强势利益集团与弱势利益集团的裂痕在加深。随着贫富分化加剧，贫富之间、强弱利益集团之间的裂痕在加深。一条社会主要断裂带隐约在形成之中。网络上对精英的奚落和羞辱越来越多，精英本身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专横和霸道。当房地产商说，我们是给富人盖房子而不是给穷人盖房子时；当北京出租车公司所有者说，换什么样车型是公司的事情，与消费者无关时；当有些知识精英说老百姓反对我的观点，恰好说明我正确时，我们就可以体会到强弱利益集团之间的裂痕在加深。

第三，不同利益集团间力量失衡的博弈导致的是群体间的财富掠夺。无论是房地产热，还是汽油涨价；无论是教育产业化，还是医疗价格的飞涨，都使人感受到其中利益分割或利益再分配的含义。而且，在过去的房地产热中，还出现了一种新的现象，即中产阶层开始成为掠夺对象。一篇报道的醒目标题就是“掠夺经济使中国的中产阶层迅速消失”。因为房价的上涨，受到影响最直接的，就是作为购房主体的中产阶层。

在利益分化和利益博弈时代，任何一个具体经济社会事务都可以成为一种利益，从中滋生出分享这种利益的人，并围绕这种利益进行博弈。

社会进入利益博弈时代给我们提出一系列问题：如何使利益博弈合法化、如何为利益博弈提供合法舞台、利益博弈的组织形式是什么、利益博弈的机制和规则如何制定、国家如何面对利益博弈。等等。

在上世纪最后20年，人们已越来越认识到，国家是一个有着相对独立利益与目标的主体。这就是国家自主性理论。但国家作为社会生活中的利益主体与作为市场中的利益主体是完全不同的。近年来，我国经济生活中的利益关系失衡，由此引起的社会矛盾和冲突，往往与一些地方政府和部门直接介入市场活动，甚至成为市场中的利益主体有直接关系。如征地、拆迁等事务中的利益冲突与矛盾。因此，在利益博弈时代，政府的超越性是使利益博弈能够健康公正进行的前提条件。同时必须认识到，不同层级政府关心的问题不一样。一些地方政府介入房地产炒作，与房地产在地方财政收入中占比重有直接关系，这又涉及地方发展和地方政府政绩。但对房地产泡沫可能带来的对经济社会生活的负面影响，却缺乏应有的关心。这种负面的影响甚至危机，只有在整个社会的层面上才能表现出来。

目前我国利益主体的发育相当不均衡，强势过强，弱势过弱。如果没有中央政府介入，市场中的博弈几乎一边倒。更确切地说，强势利益集团的强大，不是由于其自身能量巨大，从经济实力上说，俄罗斯寡头的实力可以达到几百亿美元，中国的强势利益集团实力则小得多。中国强势利益集团强的原因，是弱势利益群体力量过弱。弱势利益群体力量过弱之因，在于缺乏利益表达的基本权利和有效的表达手段。由于利益主体发育不均衡，就可能造成一些群体对政府决策有较大影响，另一些群体的要求则无法或不能充分地在决策中得到体现，结果就是政策导致利益格局失衡。

现在，我国的利益博弈正在开始以利益集团的方式进行。以利益集团的方式进行利益博弈，不是一件坏事，利益集团可以将分散的利益要求凝聚为合法的、建设性的利益表达，从而使其能够更接近决策层面。

有规则的利益博弈是市场秩序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市场经济和利益分化的基础上，利益博弈将成为一种常规化社会现象。在过去20多年时间里，利益的合法性在我国已得到承认，但利益博弈的合法化仍然没有完全实现。当务之急，不是禁止利益的表达和博弈，而是需要为利益的表达和博弈制定规则，设立制度安排，保障利益博弈能够健康有序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