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多少鬼脸才能赢得你

时间:2022-05-21 09:44:04

(一)

我曾经杀死过一个男人。但是很奇怪,许久没人来逮捕我归案。等待惩罚的那段日子里,我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闭门不出。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会疯掉的。

看电视里的灾难新闻是我唯一的嗜好,我像上瘾一般迷恋屏幕最下方有关遇难者的最新信息。生命这样廉价,那么我杀死一个人,会不会显得不那么罪过。

出去买水和食物的时候,我通常不化妆,头发也只是潦草地束成一团。那造型很糟糕,没过多久,就有多管闲事的人开始批评我了。

是批评的声音!但听起来油腔滑调。声音说: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啊姑娘,一定要减肥吗,看看你,都瘦成一根刺儿了。

说这话的是做手撕饼的苏大叔,经营着一家五脏俱全的小副食店,门口摆一个面摊,为附近小学的学生们提供午餐。

我们并不熟识。只是偶尔听见有小孩子喊他苏大叔。他也并不老,长相很嫩且面部极具喜剧感,有点像小学时坐在后桌揪女生辫子的那种小男生。

我总是被这种类型的男生弄哭。这次是因为一张饼。

苏大叔那天批评完我觉得不大好意思,又开始逗我笑。很普通的一张面饼,他三两下,用番茄酱弄上个大鬼脸。然后嘻嘻笑着递给我说,吃吧,免费。

我突然就哭了。开始只是小声啜泣,到最后索性放声大哭。

那时候我特别希望苏大叔把我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但我没想到他比我还神经。

他竟然老不正经地蹲下来,问道,不会吧,我的饼难吃到把你吃哭了?

我抹一把鼻涕。我说没有,你的饼很好吃。

苏大叔说,好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还以为曾经有个姑娘是因为吃了我的饼才整天摆臭脸,蹲在马路上狼哭鬼嚎的。

我发誓,那是我杀人后第一次笑。笑得很浅,但是很真,还不小心把鼻涕蹭到了饼上。

后来的一天,当我想索要一张没蹭上鼻涕的免费手撕饼时,我发现,苏大叔消失了。

(二)

让我振作起来的,竟然是一个生死未卜的陌生人。这话回味得多了,让人觉得很凄凉是不是。

但总算,我略微振作了一些。

还是与世隔绝,但我开始好好吃饭了。

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一定还有人惦记我,被我杀死的男人的家属,一定很恨我。我要好好活着,把自己养得壮实点,当他们想通过折磨我来复仇的时候,至少我不会那么不堪一击,让人家失望。

但好好吃饭就需要多一点的钱。我的经济来源早就断了,我需要做点小生意来糊口。

我在校门口摆了个地摊,卖一点零碎的小玩意儿。

那天,来了两三个粉嘟嘟的小学生。其中一个男孩,大概很想讨好旁边的女孩,便指着摊子上的水枪,问她,你要不要。

女孩装高傲,不吭声。突然她发现了一枚模样丑丑的鬼脸橡皮。她说,我要这个。

小男生显然不是很赞同她的审美,就说,你喜欢啊,那不如我做给你看。

说着小男生迅速把手指放进嘴里,扯着脸皮,做了个非常专业的鬼脸,还配上一段鬼怪叫声。女孩哇哇大叫,男生哈哈大笑。

这温暖的画面,瞬间击中我。我被推进回忆的万丈深渊里,万劫不复。

我不记得愣了多久。等我清醒过来时,旁边羊肉串摊子的老板娘在猛烈地推搡我。她急得直跺脚,说,还愣着干吗,快去追啊!

面前一个戴棒球帽的人影嗖的一声闪过,我像被注入口令的机器人,跳起身追过去。

我在追一个贼。装着我血汗钱的那只廉价皮包,在我愣神的空当,被贼窃走了。

我从不知道我还可以跑这么快,像个职业长跑运动员。而且我还可以边跑边破口大骂边想到很多事。我想到了我的伙食费、我的健康指数和我杀掉的那个男人。

后者像在我身体里注入一支强力激素,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那个人高马大的贼,马上就要被我赶超了。但是他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我因为追得太投入,完全控制不住速度,一头扎进贼的怀里。

我们俩都气喘吁吁的。贼竟然还笑了。包里其实还不到两百块钱,他大概这辈子没见过为了两百块钱玩命的人。

可是贼说的话很莫名其妙。他摘下棒球帽,大口喘着气,说,这……这就对了。

我抬头看他的脸,一下子呆住。好面熟,这不是那个谁吗?对,苏大叔!他怎么转行当贼了。

(三)

眼下的情景很脑残。

我的杂货摊子扛在苏大叔肩膀上,我的手绕进苏大叔的大手掌里。

刚刚的八百米冲刺实在太壮观,我忘了我前不久还是个一天几乎只吃一顿饭的弱女子。等我跑下来才感觉到,我贫血了。我倚着苏大叔,气若游丝地说,给老子等着,敢抢我的钱,我等下再和你算账。

算账已是两天后的事情。我在我出租屋的小床上扎扎实实睡了两天。我醒来后,闻到了满屋子的饭香。

苏大叔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说话不算话啊。不是说好了和我算账吗,怎么现在才醒。

我看着苏大叔问,饭呢,先给我饭。

原来我以为,我不爱这个世界了,同时也被爱情给拉黑了。

但从苏大叔饼上的那张笑脸开始,我便得到了提醒,我还是在爱着的。

我爱摆地摊,我爱八百米冲刺,我爱狼吞虎咽地吃一餐饭。

我还爱看苏大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像我从前的恋人。

于是我吃饱了以后也靠了过去。把头靠在他肩上,像从前和我恋人一起生活时的样子。看看肥皂剧,看看球赛。看到无聊的时候,就势动手动脚一番。

我和苏大叔拥到一起的时候,没有半点不自然,也不觉得。只有和煦的风,从我的身体和心上轻柔地刮过去。

苏大叔轻声问我,你想不想爱我。

多了两个“想”字,这句话很不同。

是的,我想。

但在此之间,是不是该弄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或者说,我到底是谁。

(四)

这一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因为不久以后,我将是良辰的新娘。

他的求婚举世无双,他说宝贝,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喜欢你了,这世上没人会比我爱你更久了。

想想也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他就不停地做鬼脸取悦我的芳心。一个男人要做多少鬼脸才能赢得心爱的女人呢。良辰的爱,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可是,有闪失的是我。

那时我去日本沿海的小城里看望良辰。他在那里和日商洽谈生意,邀我去旅行。

谁都没想到,那天出海会遇到海啸。直升机来救援的时候,良辰就在我身后扶持着,可我实在太害怕了,不小心掉进水里。

良辰也掉了下去。我记得他始终用力把我朝水面上推,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种让人生疼的力度。

但我还是害怕。在水面上挣扎的时候我只会尖叫,尖叫,不停地尖叫。

良辰是我唯一的支撑点。我按住他的头,用力把他踩下去。我已经忘了,那个将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也在生死线上挣扎,我只想活命。

然后我真的活下来了。

但良辰死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良辰不是死于意外。他为了救我,我是害死他的直接凶手。

我一直等着有一天,良辰的父母找到我,要我血债血偿,这样我也好受一些。可那样也太便宜我了。

我于是搬到了我们曾经就读的小学,找从前的记忆,然后一遍遍自我折折磨。

我总是假设,亲爱的良辰,如果当年那个让你付出无数鬼脸的女孩,不是我,今天你会不会还幸福地活着。

我的精神几乎崩溃。那天去苏大叔的店里,我其实是去买信纸和笔的。我想留封遗书给良辰的父母,告诉他们我真的很对不起。

可我在看见了苏大叔的番茄鬼脸的那一刻犹豫了,我想,也许良辰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

(五)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讲述这个故事。因为控制眼泪有点难。

我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指着上面一个被画上鬼脸的小男孩说,我好后悔,曾经吵架的时候把他的脸涂花了。我边哭边说,怎么办,我想不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了。

苏大叔良久沉默。

然后他走到衣架前在包里找了半天,递过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说,没关系,这里也看得到。

我惊讶得忘了哭。

苏大叔有点不好意思。他指了指照片后排一个小男生说,这就是我,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你。我那时候没事就爱扯你的辫子,经常弄哭你。

我确实不记得了。良辰的印象太深刻,淡化了其他人。他不说,这么多年,我真的想不起来。

苏大叔说,他原本经营一家粮食商店,汶川地震后,他就在这家小学附近开了家小店。因为小学接收了一批汶川地震中的孤儿。他们来吃饼,不收钱。

那天第一眼看见我,他便认出我了。多方打探,才知道我所经受的灾难。

苏大叔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帮你振作,是应该的。他去报了个心理辅导班,潜移默化地帮我树立信念。关掉店门,偷钱包,都是其中的手段。

苏大叔说,还有一招杀手锏没用呢。

我问是什么。他一把拉过我,一下一下地抹干我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说了两个字:

你猜。

责编:李伟

上一篇:女性情感/女性成长 下一篇:月光一满轮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