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祝福》到越剧《祥林嫂》

时间:2022-05-21 03:47:55

从小说《祝福》到越剧《祥林嫂》

小说《祝福》是鲁迅的代表作之一,将这篇小说搬上舞台非常不易,因为它所提供的戏剧性因素很少,既没有曲折的剧情,也没有鲜明的矛盾冲突,却在琐碎零散的事件中揭示出深刻的主题,若没有高明的舞台艺术手法就把握不了它的题材和内涵。而搬上越剧舞台,又多了重不易,越剧当时被认为专演才子佳人戏的地方剧种,观众主要是家庭妇女为主力的女性群体,《祝福》对她们来说似乎太过陌生与高深。然而1946年5月,年仅24岁的袁雪芬,带领着雪声剧团将《祝福》更名为《祥林嫂》,成功地搬上越剧舞台。该剧被誉为“新越剧”的里程碑,解放后在总理的亲自关心和过问下,该剧经过多次修改,剧目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两方面日臻完善,成为鲁迅作品搬上戏曲舞台最成功的剧目之一。

编剧:综合艺术的基础

1946年首演版《祥林嫂》的编剧是当时雪声剧团的剧务部主任南薇,他也是该剧的策划与导演。他在原著基础上提炼了祥林嫂的一生故事,以时序为轴分六幕及一序幕一尾声展现,当时为了照顾越剧观众的观看习惯,增加了未婚时的祥林嫂与鲁府少爷的爱情戏,还很有创造性地设计了一个绍兴地方风格的无业游民卫癞子的角色。南薇也是1948年电影版的编导。没有南薇这位有胆识、有眼光的编剧,就没有越剧《祥林嫂》。

1956年为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上海越剧院组成袁雪芬、吴琛、庄志和张桂凤的改编小组,对《祥林嫂》进行再次改编。主创人员以南薇初稿的框架为参考,采用分幕制,确立了抗卖出逃、鲁府帮佣、抢亲成婚、夫死子亡、二进鲁府、赎罪捐门槛、被逐身亡等情节,取消了首演版祥林嫂与鲁少爷的爱情戏,还原了原著面貌,取消了电影版祥林嫂劈门槛的情节,另外增加了高老夫子这一人物,用于表现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封建卫道士的伪善性格。

1962年版本在形式结构上进行修改,围绕主题思想,结构确定为两单元,第一单元从出逃到丧子,着重描写夫权和族权对祥林嫂的迫害;第二单元从二进鲁府到被逐身亡,着重描写神权对她的摧残。1962年版还重点挖掘祥林嫂重大行为中的内心活动,特别创作了“厨房”一场戏,突出神权对祥林嫂的迫害。“”之后,《祥林嫂》在唱词细腻性和行动准确性等方面又进行了修改。

从小说《祝福》到越剧《祥林嫂》,编剧对主题和思想性的挖掘,对鲁迅作品思想性的表达,不是停留在概念化的层面,而是将其与典型的人物形象、鲜明的人物性格相结合,“主题通过作品中人物具体行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因而艺术感染力强,有着较强的艺术生命力。”

导演:综合艺术的统帅

吴琛是1956版和1962年版的导演,他以深厚的导演功力带领主创队伍打造了《祥林嫂》这一越剧精品,特别是最后一场戏“问苍天”,是综合运用“编、导、演、音、美”来塑造人物的代表性范例,同时体现了越剧导演“无所不在却又了无痕迹”的特点以及吴琛导演蕴藉含蓄的个人风格。

这场戏演的是被逐出鲁府沦为乞丐的祥林嫂,除夕之夜倒毙雪地,被封建制度吞噬的一场戏。大幕在祥林嫂主题音乐中拉开,乐队模拟的风雪声环绕着变奏的祥林嫂主题音乐,预示了主人公在风雪中挣扎残喘走向末路。舞台出现冬日雪景下的鲁镇,远处是大雪覆盖的山野,近处是上书“节孝”的贞洁牌坊,中间是挂着两个灯笼的鲁府大门,风卷着雪花飘洒一地。天是压抑低沉的,牌坊是冰冷沉重的,鲁府的两扇黑漆大门,更是一个瞪着血红大眼的血盆大口,一副肃杀悲凉的场景。在幕后伴唱“年终家家祝大典,迎接福神赐吉祥”中,一年一度的除夕到了,鲁府大门的红灯笼亮了起来,伴奏欢快起来,导演设计的几组过场场景,管家老孔背着钱褡从外面收账回来,穿着大红衣裙的阿发婆婆带着小孙孙去守岁,两个戴面具的小孩手拿木刀术枪追逐嬉戏,烘托了绍兴地域色彩浓厚的年夜气氛。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身穿蓝布破袄,手挽一个破竹篮,拄着一根破竹竿的祥林嫂,神情呆滞、颤颤巍巍地走上场,犹如风中残烛。“雪满地风满天”的唱段,祥林嫂回忆了一生的经历,雕塑般的造型,醇厚的唱腔,深沉的情感,营造出动人心魄的感染力。她最后用生命发出“灵魂到底有没有”的呐喊,却在“苍天不开言……人间也无言”的伴唱中倒毙在除夕之夜。接下来四句合唱“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里。灵魂有无存疑问,地狱有无也不仔细”,再次画龙点睛地突出祥林嫂对神权的怀疑。尾声承续开头,采用对比手法,在热闹的新春爆竹声和恭贺新禧声中,在四老爷“可见是个谬种”和老孔“百无禁忌”声中,舞台灯光集中在鲁府大门的一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大红对联上,同时在伴唱“百无禁忌贺新禧,一片升平笼大地”中大幕徐徐落下。曾经有观众来信说最后可以用伴唱点点题,导演没有采纳这个建议,这样看似平淡的结尾,既回味无穷,又洗练深刻,同时与鲁迅原著的风格保持一致。

表演:综合艺术的中心

《祥林嫂》一剧的成功,与扮演祥林嫂的袁雪芬的出色表演分不开。以第一场为例来分析。暮色降临,在祥林嫂的主题音乐中,祥林嫂挑着柴担,带着小叔祥根,缓步上场。她穿着蓝底白花镶白边的大襟,系着紫边围裙,体型健美。在卫老二的招呼声中,祥林嫂担柴换肩,垫步停住,抬头一掠,露出忧戚沉郁的眼神,回应一声“卫大叔”,自然亮相,一个低眉顺目、处处不忘自己是童养媳妇出身的寡妇(袁雪芬语)出现在观众面前。回到家里,低声叫了声“娘”,把柴放到厨房后,马上又拿起吊水桶去提水,看到祥林娘闷声不语,知道婆婆有心事,劝慰地说了声“娘,吃饭了”,听到“我吃不下”的回答后,她心里一怔,在打击乐声中满怀忧虑下场,下场前一个停顿,回头看看婆婆,欲言又止。两句台词的一小段戏,表现了祥林嫂本分勤劳,又讷言隐忍的性格。因为挂念婆婆,对婆婆与祥根的谈话就很关切,谁知在窗口听到的居然是婆婆要卖掉她的噩耗。在强烈的配乐中,非常震惊的祥林嫂身体摇晃起来,手中的绳子也掉落在地,等她回过神来,拾起绳子茫然地回到屋里,低声回答婆婆“把门关关好”后,机械地把门关上的同时,她再也隐忍不住,伏在门框上轻轻跺足和小声饮泣起来,转过身来,看到祥林的灵牌,唯一能哭诉的地方,压抑不住的悲痛脱口而出“祥林……”话刚出口。马上用手捂嘴,屏息向婆婆房间的方向看去,这个动作把祥林嫂的童养媳身世和内心痛苦,一下子深刻表现出来。祥林嫂这样本分的妇女要做出逃走的重大决定,内心是矛盾的。她首先向亡故的丈夫低声哭诉,然后想在婆婆面前哀告,否定这个想法后欲自杀,可是想到“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死呢?我不能逃吗”。决定出逃后,演员用了三个欲走不走的动作,表达惊惧、决绝和留恋的感情,完成出逃的过程,在戏剧过程中深入刻画了人物心地善良的性格。下场前的一组小动作,先是惶惶然地奔到上场门,环顾四周,不知逃往何处,最后从下场门匆匆而下,也与之前刻画的祥林嫂的身份、性格和仓皇出逃的情景相呼应。

音乐:综合艺术的灵魂

《祥林嫂》一剧的音乐,是在作曲家、杰出的戏曲音乐家和理论家刘如曾整体统筹布局,演员和琴师共同努力下的结果。唱腔无疑是成功的,剧中唱段,“千悔恨万悔恨”、“我老六今年活了三十多”、“雪满地风满天”、“听他一番心酸话”、“青青柳叶蓝蓝天”等,在观众中广为传唱,深受欢迎。

刘如曾认为作为综合艺术一部分的音乐,要随着戏剧的发展而展开,音乐诸要素——音调、速度、节拍、力度、调高、调性、和声以及配器,要与戏剧动作的速度、节奏相协调,与表演相促进,不能脱离戏剧环境来谈音乐。“厨房”一场“千悔恨万悔恨”唱段,是祥林嫂听到柳妈“好心”之话后,内心非常痛苦的一场戏。唱段结合剧情,分为四个层次,初听“一锯两半分”的惊恐,自谴自责的悔恨,备受煎熬的恐惧,捐门槛的。音乐也分四层次,女声伴唱“祥林嫂你实在笨”用弦下调嚣板唱出,音乐强烈,配合祥林嫂劈开木柴,似乎感觉到自己也被一劈两半的恐惧。接下来用六字调慢板,吸收宣卷调的一些素材,用下滑音、颤音等唱法,表现祥林嫂自怨自哀之情。第三个层次演的是祥林嫂又看了看《玉历宝钞》,仿佛置身阎罗殿,心理震悚惶恐,音乐用流水板,旋律高企,节奏急促,伴以局促的梆子声,表现祥林嫂被毒害而受煎熬的内心。最后在尺调慢板中清唱“不如捐条门槛吧”,表现深受神权压迫下的。

舞台美术:综合艺术的装饰

苏石风是《祥林嫂》的主要舞美设计者,他的设计风格是现实主义基础上的浪漫手法,意境悠远,回味隽永。他为表现剧有的年代、地域、民俗特点,用高大的石刻贞洁牌坊做舞台镜框,沉重压抑,点明当时的社会思想环境。最后一场“问苍天”的设计中,黑漆漆的鲁府大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这神来之笔令人叫绝。高明的舞台美术,不仅介绍环境,给表演提供一个具体场所,也不仅是布置一个赏心悦目的环境,它还要能表情达意,推动剧情发展,参与到人物塑造这一中心任务上来。第一场祥林家的场景,那是一间简陋的灰泥茅屋,台中是一张木桌,一张木条凳和一把竹椅放两边,台的右角是祥林的灵台,窗外是一丛毛竹,一派江南穷苦人家的场景。虽然家徒四壁,但看上去比较整洁有条理。可以想象主人是手脚勤快的。第七场贺老六家,那是一间由石头砌墙、木头搭成的房子,一个大红的喜字挂在供桌上方的墙上,旁边是个竹竿挑着白底蓝花蚊帐的木床,典型山里穷苦人家的场景。屋里陈设和祥林家相似的简陋,相似的整洁,暗示祥林嫂与贺老六同样的社会身份和相似的劳动者性格,预示了后面祥林嫂从寻死觅活到低头允婚的合理性。

《祥林嫂》一剧凝聚了雪声剧团和上海越剧院众多创作人员和演员们的智慧,该剧在题材、主题、演出形式、舞台风格等多方面扩大了越剧表现范围,并成功地充分调动了编、导、演、音、美各种艺术手段,以人物塑造为核心,在浓郁的生活与地域气息中演绎故事,表达发人深省的社会哲理,成为越剧综合艺术的典范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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