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八卦纹铜镜

铜镜于四千多年前的齐家文化出现,流传甚久至明清不衰。清晚期自西方传入玻璃镜后,铜镜才被取代。铜镜历来为鉴面之物,正衣冠之用。此外渐渐被赋予辟邪、厌胜之意。晋代葛洪《抱朴子・登涉》曰:“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镜径九寸,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或有来噬人者,则当顾视镜中,其是仙人及山中好神者,顾镜中故如人形。若是鸟兽邪魅,则其形貌皆见镜中矣。”唐代铜镜形制较汉代更加丰富,创制许多前所未见的种类,八卦纹铜镜就是其中一种。八卦是《周易》中的八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基本图形,每个图形用三个分别代表阳的“-”(阳爻)和代表阴的“--”(阴爻)组成。

八卦纹镜最早出现在唐代,与唐代道教的社会地位密切相关。道教创建于汉代,其思想来源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的道家老庄思想,是一枝重要的本土思想流派。东汉张道陵根据传统的民间信仰创立道教,教义以奉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为教祖。初入道者须交五斗米,故又称“五斗米道”。唐代道、释、儒三家并存,在思想领域,相互争斗,相互影响。唐代统治者在三者的地位上,以道教为先。唐代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十一《释慧乘传》记载:唐高祖武德年间颁布圣旨“先老、次孔、末后释宗”,对道、儒、释三家的政治地位作出定论,道教取得国教地位。唐代统治者为提高皇族社会地位,以道教教主老子为世系祖先,确认道教的国教地位。

八卦本为表达朴素哲学思想的符号,反映世界万物的生克变化之意。为道教吸收之后成为道教神圣符号,含阴阳变化之理,在道教神秘化之后,八卦文铜镜被赋予辟邪、厌胜之意,因此唐代铜镜很多被作为赠品。据《玉海》卷九十记载:唐玄宗把他的生日八月初五定为“千秋节”。规定在这一天王公以下都得贡献铜镜。唐玄宗生日当天登上花曹楼接受朝臣们和外国使臣的庆贺,并同时对四品以上僚臣赏赐铜镜。唐玄宗深信道教,与唐代著名道家司马承祯过从甚密。于千秋节司马承祯献给唐玄宗八卦纹镜一枚(图1),此镜外圆内方,象征天圆地方,连山纹钮,钮四周饰四连山纹,象征五岳,五岳乃汉代以来四方天神的象征,五岳之间镌刻篆书十六字:天地含象,日月贞明,写规万物,洞鉴百灵。这些构成了铜镜的中心,其外镶饰波纹以摹四渎。四方山水和天地众神皆置于方形八卦之内,八卦以文王八卦排列,乾位于西北,坤位西南,南离北坎,震东兑西,艮、巽分置东北、东南。八卦外分置日月星辰,最外圈饰十二生肖纹。司马承祯将道教对天地万物的生化集中于铜镜之中,将铜镜献于唐玄宗的同时附献《上清含象剑鉴图》一文,文中阐述了其深刻含义:“此鉴所以外圆内方,取象天地也。中列爻卦,备著阴阳也。太阳之精,离为日也。太阴之精,坎为月也。星纬五行,通七曜也。雷电在卯,震为雷也。天渊在西,兑为泽也。云分八卦,节用四时也。此表天之文也。其方周流为水,以泻四瞑,内置连山,以旌五岳,山泽通气,品物存焉,此立地之文也。词铭四句,理应三才,类而长之,可以意得,此寄言以明人之文也。”

此镜深得玄宗喜爱,御笔朱批诗文一首《答司马承祯上剑镜》(全唐诗卷3-29):“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日月丽光景,星斗裁文章。写鉴表容质,佩服为身防。从兹一赏玩,永德保龄长。”司马承祯为唐代南岳道教一代大师,其对道教八卦的了解当不会有错,此镜当为八卦镜的标准器物。

值得注意的是八卦纹铜镜的排列方式,八卦最初的排列为乾南坤北,即伏羲先天八卦(如图2)。商周之际,文王姬昌将八卦的排列方式改变,创出后天八卦(如图3)。唐代八卦纹铜镜的排列方式皆为后天文王八卦。八卦镜中图案的排列标准为日月分别象征阳阴,在我国古代的方向概念中南方为阳,北方为阴,因而南方绘日,北方为月。星辰起于东方,出乎震位,落于西方,入乎兑位。这样排列取贯通阴阳之意。值得注意的是八卦纹镜的读法:所有的八卦纹应由内向外读取,即以靠近最中心的爻为“初九”。乾卦、坤卦、离卦、坎卦四卦为上下对称之卦,读取时不易读错。震、巽、艮、兑四卦则不易读取,震卦位于东方,由内向外读为震,而由外向内则读为艮;同样兑卦由内向外读为兑,由外向内读为巽。人们的习惯为手持铜镜,由外向内读,这种习惯容易对人造成误导。正确的读法为由内向外读取,这才符合后天八卦的排列方式。

司马承祯所献铜镜深得玄宗喜爱,遂八卦纹铜镜开始被民间仿制。在仿制过程中因工匠们对八卦不甚明了,就出现了八卦纹排列错误的八卦纹镜(如图4)。这类铜镜整体上与司马承祯八卦镜类似,日月星辰位置相同,但与原版相比,乾位于东南,而非西北,坤位于东南,震位于西面,兑位于东面……这都与八卦卦位不合,当为仿制之物。工匠们对八卦不甚理解,所以铸出了错版铜镜。

唐代中晚期的八卦纹铜镜上除装饰八卦纹外,常配十二生肖或四神瑞兽,形成主次结合的纹饰。十二生肖概念出现不晚于战国时期,在甘肃天水和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战国、秦代简牍所记载的《日书》就有较为完整的有关十二生肖的文字记载。十二生肖在汉代与十二地支相配,和四神瑞兽皆被赋予神仙色彩,皆具辟邪之意。唐代十二生肖八卦纹镜分为圆形、方形等种类,如图5、图6二镜,八卦纹外装饰汉代四神、十二生肖,四神与十二生肖的排列有固定规律:十二生肖按顺时针方向排列,子鼠位于北方,与坎卦、玄武相临;午马位于南方,靠近离卦和朱雀;东面为震卦、青龙和卯兔;西面为兑卦、白虎和酉鸡。这样排列暗合阴阳相通之意。

此外八卦镜中还有把八卦纹作为辅助纹饰的铜镜,这类铜镜较晚出现。图7、图8、图9三镜不再将八卦纹作为主题纹饰,而是作为辅助纹饰置于四周或一隅,同时样式不再拘于方圆之形。八卦与四神瑞兽、四方仙山、铭文吉语共同构成了铜镜的纹饰,表达了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和对辟邪厌胜的追求。

八卦镜中还有一种水银铭八卦镜,这类铜镜较少见,如图10所示,八卦纹呈方形排列,铭文为篆书,饰与四周。此镜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显示八卦纹读取方式发生了变化。其中兑卦、震卦和巽卦显示读取方式为由外向内,而艮卦则显示为由内向外。这种情况的出现当为读取方式转变的开始。

宋代延续唐代八卦纹铜镜的同时,出现了另一种读取方式的铜镜,即由外向内读取的八卦纹饰。读取每个卦象时,应该以最接近边缘的爻为初九,其内为九二、九三。如图11,其八卦的布局方式仍为文王八卦,乾、坤、离、坎四卦是上下对称的,所以在改变读取方式时没有变化,而震、巽、艮、兑四卦在改变读取方式后,分别读为艮、兑、震、巽。虽然与唐代相比各个卦象的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但一旦改变读取方式后,则各个卦即起了变化,并非原来的卦象了。这种变化当与铸镜者本身的认识有关,历史上铸镜者属于“士农工商”中的“工”,是下层百姓的一种,其对文化的修养与认识尚未达到很高的水平,对他们所刻画的纹饰并未深刻理解其含义。

此外宋代出现了六爻八卦纹铜镜,如图12、图13所示。方形,边长12.5厘米,圆纽,钮外钮座上刻一周铭文:“大唐贞观拾陆年伍月戊午造”,方形钮座外分为八区,每区内饰一六爻八卦纹,缘外24个似字非字的方块围绕一周。此镜虽自铭为唐镜,但并非唐镜。此镜出于宋墓之中,且八卦纹饰为六爻八卦,非唐镜中的三爻八卦,当为宋代仿品。宋代金石之学兴起,文人雅士乐于收集古玩。玩赏古物之风兴起后,出现了造假谋利之风。不但仿制钟鼎碑刻,也仿制铜镜。这类仿制铜镜多制作较粗糙。

宋代以后八卦镜即宣告衰落,元、明、清各代很少制作八卦纹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