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片段

时间:2022-05-19 05:41:42

狼粪和狼烟

羊群在远处的花丛中低头吃草,陈阵大把大把地采摘花蕾,不一会儿就采满了一书包。采着采着,他发现脚下有几段狼粪,立即蹲下身,捡起一段端详。狼粪呈灰白色,香蕉一般粗长,虽然已经干透,但还能看得出是狼在前几天新留下的。陈阵盘腿坐下,细细地琢磨起来,也想多积累一些有关狼粪的知识。

陈阵认识狼粪,但还没有机会细细研究。他掰开一段狼粪,发现狼粪里面几乎全是黄羊毛和绵羊毛,竟没有一点点羊骨渣,只有几颗草原鼠的细牙齿,还有粘合羊毛的石灰粉似的骨钙。陈阵又捏松了狼粪仔细辨认,还是找不到其他任何硬东西。狼竟然把吞下肚的羊肉鼠肉、羊皮鼠皮、羊骨鼠骨、羊筋鼠筋全部消化了,消化得几乎没有一点残余,只剩下不能消化的羊毛纤维和鼠齿。再仔细看,即便是羊毛也只是粗毛纤维,而细羊毛和羊绒也被消化掉了。

陈阵越看越吃惊,草原狼确实是草原的清洁工,它们能把草原上的牛、羊、马、旱獭、黄羊、野兔、野鼠甚至人的尸体通通处理干净。狼嘴、狼胃和狼肠吸光了所有的养分,最后只剩下一点毛发牙齿,吝啬得甚至不给细菌留下一点点可食的东西。万年草原,如此纯净,草原狼功莫大焉。

微风轻拂,黄花摇曳。陈阵用手指捻着狼粪,粪中的羊毛经过狼胃酸的强腐蚀、狼小肠的强榨取,已经变得像刚出土的木乃伊。羊毛纤维早已失去韧性,稍稍一捻,松酥的纤维就立刻化为齑粉,化得比火葬的骨灰还要轻细,像尘埃一样,从指缝漏下,随风飘到草地上,零落成泥,化为草地的一部分,连最后一点残余也没有浪费。狼粪竟把草原生灵那最后的一点残余,又归还给了草原。

牛角梳形的羊群缓缓梳过花丛,漫上山坡。陈阵舍不得扔掉剩下的几段狼粪,就把狼粪装进另一个空书包里,跨上马向羊群前行的方向跑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有几块浅黑色巨石,远远望去,很像古长城上的烽火台。在更远的山头上也有几块巨石,陈阵眯着眼看过去,这片山地草原仿佛残存着一段古长城的遗迹,使他忽然想起了“烽火戏诸侯”和“狼烟四起”等成语、典故。陈阵曾查过辞典,“狼烟”被解释成“用狼粪烧出来的烟”。

可他刚刚捻碎过一段狼粪,很难想象这种主要由动物毛发构成的狼粪,怎能烧出报警的冲天浓烟来呢?难道狼粪中含有特殊成分?他的心突突地跳起来,眼前这现成的“烽火台”,现成的狼粪,何不亲手烧一烧,何不“戏戏诸侯”,亲眼见识见识,两千年来让华夏人民望烟丧胆的“狼烟”呢?看看狼烟到底有多么狰狞可怕。陈阵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他决定再多收集一些狼粪,今天就在“烽火台”上制造出一股狼烟来。

羊群缓缓而动,陈阵在羊群前面来回绕行,仔细寻找,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四撮狼粪,加起来只有小半书包。

陈阵的疑心越来越大。即便烧狼粪可以冒出浓烟,但狼不是羊,狼是疾行猛兽,狼粪不可能像羊粪那样集中。狼群神出鬼没,狼粪极分散,要搜集足够燃烟的狼粪,绝非易事。即使在狼群不久前围猎打黄羊大规模活动过的这片地方,都很难找到狼粪,更何况是在牛羊很少的长城附近了。

再说,万里长城,无数个烽火台,那得搜集多少狼粪?狼是消化力强、排粪少的肉食猛兽,得需要多么庞大的狼群,才能排出够长城烧狼烟的狼粪?陈阵又跑了几个来回,再也找不到一堆狼粪了。他把羊群往一面大坡圈了圈,便直奔山头巨石。

陈阵跑到石下,抬头望去,巨石有两人多高,旁边有几块矮石,可以当石梯。他在山沟里找了一大抱枯枝,用马笼头拴紧,拖到石下。再斜挎书包,踏着石梯,攀上巨石,并把枯柴拽上石顶。石顶平坦,有两张办公桌大小,上面布满白色的鹰粪。

时近正午,羊群已卧在草地上休息。陈阵站在“烽火台”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周围形势,没有发现一条狼。他的羊群与其他的羊群相距五六里远,最近的一群羊也在三里之外,不怕羊群混群。

陈阵放心地架好柴堆,把所有的狼粪放到柴堆上。此时是初夏,不是防火季节,草原上到处都是的青草,又在高高的巨石上,在此点火冒烟不会受人指责,远处的人只会认为是某个羊倌在烤东西吃。

陈阵定了定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袖珍语录本大小的羊皮袋,里面有两片火柴磷片和十几根红头火柴。这是额仑草原不抽烟的牧人身上必备的东西,防身、烤火、烧食、报信都用得上。

陈阵划着了火,干透了的枯枝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他的心怦怦直跳,如果狼粪冒出浓烟,那可能是有史以来汉族人在蒙古草原腹地点燃的第一股狼烟。可能全队所有人都能看到这股烟,大部分的知青看到这座“烽火台”上的浓烟,一定会联想到狼烟,毕竟在汉人的记忆中狼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狼烟”在中国历史文化中是一个特级警语,意味着警报、恐怖、爆发战争和外族入侵。“狼来了”能吓住汉人的大人和小孩,而“狼烟”能吓住整个汉民族。华夏中原多少个汉族王朝,就是亡在狼烟之中的。

陈阵有些害怕,如果他真把狼烟点起来,不知全队的知青会对他怎样上纲上线,口诛笔伐呢。养了一条小狼还不够,竟然还点出一股狼烟来,此人定是“狼”心叵测。这里又是局势紧张的边境,他竟敢“烽火戏诸侯”,这不是冒烟报信通敌吗?陈阵额上冒出了冷汗,抬起一只脚,随时准备用马靴踩灭火堆,扑灭狼烟。

可是一直到柴火烧旺了,狼粪还没有太大的动静。灰白的狼粪变成了黑色,既没有冒出多少烟,也没有蹿出火苗。火堆越烧越旺,狼粪终于烧着了,一股狼臊气和羊毛的焦煳味直冲鼻子。但是狼粪堆还是没有冒出浓黑的烟,烧狼粪就像是烧羊毛毡,冒出的烟是浅棕色的,比干柴堆冒出的烟还要淡。

干柴烧成了不大不小的火,狼粪也终于全部烧了起来,最后与干柴一起烧成了明火,连烟都几乎看不见了。哪有冲天的黑烟?就连冲天的白烟也没有。哪有令人胆寒的报警狼烟?哪有妖魔龙卷风状的烟柱?完全是一堆干柴加上一些羊毛毡片烧出的最平常的轻烟。

陈阵早已放下脚,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堆烟火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与羊倌们在冬天雪地里烧火取暖的柴火没什么区别。他一直看着这堆柴粪烧光烧尽,期盼中的狼烟仍未出现。他站在高高的巨石上,周围是一派和平景象:牛车悠悠地走着,马群依然在闭目养神,女人们低头剪着羊毛,民工们挖着石头……

这堆烟火没引起人们的任何反应,最近的一位羊倌,只是探身朝他这里看了看。远处蒙古包的烟筒冒出的白烟,倒是直直地升上天空。这堆用真材实料烧出的狼烟,还不如蒙古包的和平炊烟更引人注目。

陈阵大失所望,他想所谓的狼烟,真是徒有虚名,看来“狼烟”一定是望文生义的误传了。刚才的试验多少印证了他的猜测:古代烽火台上所谓的狼烟,绝不可能是用狼粪烧出来的烟。那种冲天的浓烟,完全可以用干柴加湿柴再加油脂烧出来,就是烧半湿的牛粪羊粪也能烧出浓烟来,而湿柴、油脂、半湿的牛羊粪要远比狼粪容易得到。他现在可以断定,狼烟是用狼粪烧出来的流行说法,纯属胡说八道欺人之谈,是胆小的华夏居民吓唬自己的鬼话。

柴灰和狼粪灰被微风吹下了“烽火台”。陈阵没有被自己烧出的狼烟吓着,而对中国权威辞典中关于狼烟的解释十分生气。华夏农耕文明对北方草原文明的认识太肤浅,对草原狼的认识也太浅陋。狼烟是不是用狼粪烧出来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弄点狼粪烧一烧不就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从古至今的亿万汉人,竟没有人去试一试?

陈阵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并不简单。几千年中原农耕文明的扩张,把华夏狼斩尽杀绝,汉人上哪儿去找狼粪?拾粪的老头拾的,都是牛羊猪马狗粪或者是人粪,就是偶然碰到一段狼粪也不会认得。

陈阵坐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凝神细想,思路继续往纵深延伸。既然狼烟肯定不是狼粪烧出来的,那么古代烽火台上,燃起的冲天浓烟为什么叫做狼烟呢?“狼烟”这两个字,确实具有比狼群更可怕的威吓力和警报作用,而狼烟肯定与狼有关。狼烟难道就是警报“狼来了”的浓烟?长城绝对挡得住草原狼群,而“狼来了”这三个字中的“狼”,实际上不是草原狼群,而是打着狼头军旗的突厥骑兵,是崇拜狼图腾具有狼的战略战术的匈奴、鲜卑、蒙古等等的草原狼性骑兵。

草原人从古至今一直崇拜狼图腾,一直喜欢以狼自比,把自己比作狼,把汉人比作羊,一直拿以一当百的豪气藐视农耕民族的羊性格。而古代华夏农耕民族也一直将草原骑兵视为最可怕的“狼”。“狼烟”的最初本义应该是“在烽火台点燃的、报告那些崇拜狼图腾的草原民族骑兵进犯边境的烟火信号”。“狼烟”与狼粪压根儿就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忽然想到,也许世界上只有汉语中有“狼烟”这一词语。如今狼烟虽已渐渐消散,但是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深刻矛盾并没有解决。农耕民族垦荒烧荒的浓烟,正在朝着草原燃烧蔓延过去。这是一种比狼烟更可怕的战争硝烟,是比自毁长城更愚蠢的自杀战争。陈阵想起乌力吉的话,如果长城北边的草原变成了沙地,与蒙古大漠接上了头,连成了片,那北京怎么办?

陈阵望着脚下已经化为灰烬的狼粪,颓然而沮丧。

(选文略有改动邮购电话:0571-88909829联系人:陈琪邮购地址:浙江杭州市天目山路40号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市场营销部邮编:31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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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是腾格里(天)派下来保护草原的。狼没了,草原也保不住了;狼没了,蒙古人的灵魂也就上不了天了。

蒙古女人要是像汉族女人那样溺爱孩子,他们的民族可能早就灭亡了,所以蒙古孩子长大以后个个都那么勇猛强悍。

在草原,狼既是牧民的仇敌,又是牧民尤其是老牧民心目中敬畏的神灵和图腾,是他们灵魂升天的载体。神灵和图腾只能顶礼膜拜,哪能像家狗家奴似的被人豢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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