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陵 第17期

日本今年是平成二十四年。平成天皇年届八十,日前告诉国民,他死后火葬,不要像以往天皇那样营造大陵寝,以减轻国民负担。据说乃父昭和天皇死后营造武藏野陵,耗资100亿日元。传媒称赞皇上,说这是他最后的“革命”。

史上第一个火葬的天皇是702年驾崩的持统天皇,此后皇家多数都效法这位女帝。到1654年，皇权旁落,江户幕府第四代将军德川家纲执掌国柄,第110代的后光明天皇死于天花,循例火葬。但有个卖鱼的叫奥八兵卫,因代代为皇家御用,便有了头脸,他深信火葬不仁,况且烧起来大费柴火,便四下里游说,精诚所至,朝议改为土葬,就此结束了火葬天皇的历史,一直到昭和天皇。

明治年间奥八兵卫的后代受到追封。明治政府以神道立国,废佛毁寺,一度也禁止火葬。历史学家宫崎市定曾论说,中国自唐代受佛教荼毗的影响也施行火葬,但儒家抵死反对,到了清乾隆年间几乎绝迹,可见“历史的发展未必光是按世界上合理的方向发展”。这话也可以拿来说日本。事实上明治维新以后日本人所思所为常倒行逆施。后光明天皇等江户时代的历代天皇都葬在京都泉涌寺,叫月轮陵。那寺里还供奉了一尊杨贵妃观音,却画着春蚓秋蛇似的胡髭,好像是恶搞。

这些皇陵埋着天皇无疑,但远古的天皇陵可就难说了。3世纪中叶至8世纪初,除了北方的北海道和南方的冲绳,列岛各地堆造了为数众多的巨大坟丘,尤集中于奈良、大阪、京都一带,史称古坟时代，这是国家形成的历史阶段。但最古老的日本史书《古事记》《日本书纪》(合称“记纪”)编纂于8世纪,再往前的历史只在中国史书中略有记述,因而对古坟进行考古学研究至关重要。

不知何故,日本古坟都没有墓志铭,墓主难以确定,看来日本人自古做事就暧昧。有一些坟丘异常巨大,大都被认作皇家陵墓(天皇、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称陵,皇子等皇族称墓),归宫内厅管辖。这个政府部门管陵墓,也掌管玉玺。它认定40座古坟为天皇陵,但考古学家们不以为然,说八九不离十的顶多有五座。

平成天皇是第125代天皇,这是据记纪排下来的。第一代神武天皇到第九代开化天皇,历史学、考古学完全否定历史上实有其人,但他们的皇陵都巍然存在,仿佛证明着天皇家万世一系。记纪的记载有时也不尽相同,竟出现三个神武天皇陵。

1853年美国舰队叩日本国门,十年后,在尊王攘夷的热潮中,幕府修整百余座皇陵。今日所见天皇陵都是这次修整的,并非本来的古坟遗容。陵前如神社入口竖起了牌坊,石栅,铭刻了名称。水濠环绕,树木葱茏,周围是低矮的民居,好一片田园风光。陵墓前立有宫内厅告示:不得擅入域内,不得捕鱼鸟,不得伐竹木。

既是皇家的祖坟,不管真假也要圈作圣域,不许参观,更不许入内进行学术考察。但1972年发掘高松冢古坟,石室里惊现彩色壁画,由此人们把眼光转向那些巨大无比的天皇陵,例如仁德天皇陵,此陵面积超过埃及胡夫金字塔,与秦始皇陵差不多。将陵墓向世人公开的呼声一年比一年高,当然主要是媒体兴风作浪,也不无左翼运动借以反体制。若说掘墓是为了学术,文艺评论家江藤淳反驳:我不认为学问是那么不得了的东西。学者当中人格恶劣的多如牛毛。国家有远远超越学问的、更重要的东西。

作家竹田恒泰是明治天皇的玄外孙,他的意思是真也罢,假也罢,祭祖如祖在,发掘天皇陵是破坏安静与尊严的行为,绝不能认可。其实,百分之九十多的古坟都曾被盗掘,盗墓贼光顾过所有天皇陵,他们的供词留下了“考古学的功绩”。

陵墓隐藏着历史,发掘陵墓或许能破解日本之谜,但令人意外,几乎没有考古学家主张挖天皇陵主体部分。他们深知发掘之难,现在尚不具备条件,不仅要投入庞大资金,花费时间和劳力,而且发掘就难免破坏,却未必有收获。学者争名利,媒体争眼球,鼓动行政主导型发掘,对于真正的学术研究只能是有害无益。

几年前日本把仁德天皇陵和应神天皇陵两个古坟群列入申报世界遗产名单,一旦获准,皇家祭祖的地方成为人类共同的历史遗产,就不能游人免进了。中国总有人跃跃挖秦陵,也只能怨秦始皇自己,谁叫他二世而亡了呢。

作者为旅日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