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向:你无名,我便爱着空旷

时间:2022-05-17 02:05:31

宇向的诗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现代诗人的冷静、克制,也许有自白派的影子,也许是,自白派与她的个性暗中契合。一种诗派的最大价值是其彻底的个性化,是诗人个性极端表现时的完美,是语言成为强烈的风格,而风格是人的写照。这个意义上,宇向的诗指向茨维塔耶娃说的“人格化诗歌”:全力以赴,让写作与生活中的人不再分离。

写作中冷静、克制的宇向可能笔触粗犷,又笔笔在心;她的敏感是“继续老下去”的人都会有的。她给了死亡以温情的,甚至有点含情脉脉的面容,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走向它,无限亲近它。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像她那样,让自己暖和一点的同时,让“死亡也能暖过来”;我们当然也可以因死亡不可避免而冷酷以对,但这既不是死亡的错,也不会改变命运的抛物线。所以,不妨再多一点友善,向着这个世界,向着你的年龄,向着越来越不听指挥的身体,也向着逆旅路上威严耸立的死亡城堡:

每一天不定时地让身体

躺一躺,死亡的水漫上来

像亲人的手

(《每一天都为它有所改变〈病中作〉》)

这里首先让人记住的是“水”与“手”的隐喻――死亡如水,死亡如手,死亡的水如手,“漫上来”――然后是“手”:它的缓慢,它的轻柔。然后是“亲人的手”:活着的?死去的?死去的人的魂灵此时现身病榻旁?温暖的?冰凉的?……

诗是想象,也叫幻觉;但在宇向诗里,想象不是为了弥补现实缺憾,抻长我们越缩越短的感觉的触角,而是为了让自己及早看清现实的残酷本性,并因此有了这样的信念:“我写下的是善变的/横撇竖捺的伪装的/乌有”(《我写下的》)。这是现代诗与古典诗在想象上的分野。一种生活改变了诗歌,但改变不了诗歌对生活本质的体验和洞察,包括死亡、永恒,包括缺憾、希望,也包括虚无和乌有。诗歌是一个人“内心的回响”,不过这个人不可能是孓然孤立的;一个人“内心的回响”,必然有众生“内心的回响”的回响。那种喑哑的轰鸣,也并不是每个写作者都可以听到的。诗人宇向听到了――

一个独自在家的人

一个伟大的演员

一场蹩脚的室内剧

一个所有角色的扮演者

一个众人

独自的众人

一个人,众所周知

(《在关闭的屏幕上,你看到》)

“一个人,众所周知”的意思是,你之前,无数人生活过,你在阅读中接触了其中的一部分;你之后,还会有无数人继续生活,你的写作将向他们敞开。写作的位子是:它串联起一座座墓碑,不久你将厕身其间;也叩响了未来一扇扇虚掩之门,你的声音也会在那里回响。从这个角度说,《你走后,我家徒四壁》中说“我的家是一座坟”并不悲凉,“循声而来”的“你”也不是过去的幽灵,是可预见的未来幻影。这首诗中我最喜欢的句子是:“那时,你无名,我便爱着空旷”。诗人宇向最喜欢的生活状态或许是:无名,空旷;无名者,生活在空旷的荒野。在宇向诗中,表述这一理想状态的另一个关键词是:乌有。诗中“无名的你”是她倾慕的“乌有先生”,她渴望成为的,“以为我是你”。不过理想与生活并不是“噬咬着”“不能分开”,是一种“绝妙的平行”;“衣袖尽空”者遁入的是乌有,不是虚无:虚无在今天更倾向于指,你看透了这个世界,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你用写作建造另一个世界安顿自己,与虚无相伴。对诗人宇向来说,乌有的意思是:你同样看不清这个世界,但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相信自己“跟别人没两样”,离不开这个世界。这就像托多洛夫说的,人的处境本身包含了某种人们意图克服的困难(《走向绝对》)。

宇向说,她的第一首诗是写于2000年初的《理所当然》:

当我年事已高 有些人

依然会 千里迢迢

赶来爱我 而另一些人

会再次抛弃我

她说,她想用“普遍的爱”来超越“普通的爱”。这是她诗歌写作的开始:始于自白,始于一个人平淡的声音,仿佛历尽沧桑,沧桑中有很多的人与事接踵与叠印;始于假设,始于对假设的毋庸置疑,仿佛已见那人生的结局。今天,“理所当然”,诗人“年事已高”。她会赞同扎加耶夫斯基说的:“我已不再年轻,但总有人更年老。”(《自画像》)她仍然会同意,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围绕着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都是有因缘的;世界有这一面,就会有那一面,还会有另一面;生活越来越复杂、混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思考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那些事。

魏天无,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研究员。美国孟菲斯大学(UM)交换学者(2012―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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