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良美短暂的幸福生活

时间:2022-05-15 12:23:03

郝良美短暂的幸福生活

Photoshop真是好东西!郝良美通过自学掌握了这款图像处理软件之后,一下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有了一次质的飞跃。

郝良美的生活经常有类似的飞跃,比如说家里增添的宽屏超薄等离子壁挂式电视机、十五英寸液晶显示屏奔腾四处理器的电脑、一兆网速的宽带、尤其是后来又加了一枚小小的摄像头,那玩意儿可真神奇,郝良美和远在北大荒的妹妹上网聊天就开着它,妹妹一家人不但看到了姐姐还看清了姐姐脸上的皱纹,妹妹的小儿子在那边一叠声地喊着大姨妈、大姨妈,妹妹却低了声带忧伤的调子和妹夫嘀咕,姐姐又老了。

又老了!郝良美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又”字。后面的聊天就有点心不在焉了。妹妹一个人的时候,郝良美小心翼翼地问,真有那么老吗?

妹妹答非所问扯东道西,郝良美不肯罢休非要问出所以然来,妹妹被缠烦了,就说,不老不老,你要老了天底下还有嫩人儿吗?郝良美听了这话心里就舒坦了,笑出一串咯咯咯来。

郝良美一个月自学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的一张照片已经被修得找不到自己的半点痕迹了,尽管如此,但照片里的人还是她,不是别人。就因为这一点,郝良美心情格外舒畅。当初,她本打算剽窃张柏芝的脸型,张曼玉的嘴巴,章子怡的眼睛,将这些美女的局部来个乾坤大挪移,拼凑到自己脸上去。后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仅因为这个工程浩大,更是因为那种纯粹小偷的举止伤害到了她的自尊,那是掩耳盗铃,她想。于是就在自己的照片上修饰,皮肤提亮、祛斑、消皱、唇色调红、下巴削尖,凡此种种。一个月时间后照片里的人已从一个不起眼的妇人变成了一位光鲜美艳的少女。郝良美惊叹科技进步的同时更惊叹“自己”的貌若天仙,她对着电脑里的“自己”久久不能挪目,心里既兴奋幸福又怅然若失。如果那真的是我就好了。她心里说,心情遽然就忧伤了。但她没过一会却又立刻释然了,觉得即便这个美女,也不过脱胎于自己的模子,即便是和氏璧也不过从自己这块璞玉中打磨出来,郝良美想着想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觉得自己离美女之境界最远不过一步之遥。

郝良美的生活总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可谓是步步登高,形势大好。她因此对于周边的邻人持了同情的态度,每每朝她们瞧过一眼,总不免站在俯视的角度,好像她是苍鹰而她们却是苍蝇,她是细脚白鹭而她们却是泥水鸭子,一招一式天地悬殊。

在罗家宅一带,郝良美可谓大名鼎鼎,不仅因为她是“外来和尚好念经”,标新立异的生活方式让她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那个“东北客”“臭迷子”(当地人对于东北人的奇怪称谓)神经有点问题,对于她那众多的标新立异,罗家宅一带的人们得到的结论居然是――神经问题!

电视剧《水浒》热播的时候,郝良美居然会因为宋江拉着“黑旋风”一同饮鸩而亡而愤慨不已,郝良美哭了半天,最终竟然举起椅子一下就把电视机砸碎了。据说她丈夫和孩子们对此并没大惊小怪,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好像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情理之中,她丈夫甚至拍着巴掌道砸的好!砸的好!

罗家宅一带的人们闻听此事都疯了,人们蜂拥而至,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台破损的电视机。郝良美脾气好哇,对于来人一概请之,据说她那一双儿女更为热情,儿子站在门口,酒店门童一样,见人就点头哈腰,女儿则负责端茶倒水,丈夫也不闲着,一边分发纸烟一边忙从角落里找出电视机残骸,并指着某处某处一一讲解,把郝良美砸电视机的一瞬清晰无疑的还原一次又一次。而郝良美则抱着臂膀站在靠窗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人们,据一些细心的人说,郝良美歪了个脖子眼珠子滴溜乱转好像不怀好意。还有人说,郝良美的神气简直有点趾高气昂。我认为后者的说法多少是正确的,郝良美从心里瞧不起罗家宅一带的人们,正如罗家宅一带的人们对她的态度一样,他们彼此将对方看成不可理解的怪物,彼此同情甚至彼此宽恕,彼此排斥却又彼此需要,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郝良美耐着性子自学这款图像处理软件还并非标新立异这么简单,要知道她是偷偷摸摸学的,这事情丈夫儿子女儿都不知道,她当然不会像当初购买等离子、电脑、宽带、摄像头一样高调,因为她有了一个秘密,而处理照片只是秘密中的一个细小环节,当然这是个不容忽视的环节。

郝良美恋爱了,没错,是网恋!你当然以为这源于她那喜欢标新立异的性格,这种分析显然是错误的,郝良美的婚姻远没有那么幸福,郝良美的家庭是表面和谐甜蜜实质上却貌合神离。郝良美的丈夫是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便在家停留一天两天,两口子也是分而居之,这种自然分居在他们之间是一种奇怪的默契,谁都未曾言说,甚至也没眼神交流,两个人却都意会了,心知肚明了,更为奇怪的还是那两个孩子,几乎同时邀请父母到他们各自的房里伴睡,这样一来分居的理由就找到了,两个人都笑了,松了口气。看吧,这一家人是多么默契。

后来,儿子去省城读技校,女儿在县城读高中,家里就剩下郝良美一个人。丈夫通过银行转账源源不断给她打钱,在金钱上,丈夫百分之百尽到了责任,并且对于将责任进行到底郝良美从未怀疑过。她当然知道丈夫外面有女人,她非但从不阻止反倒时常旁敲侧击地鼓励丈夫加油,只是因为知道丈夫的女人越多她就越安全,假如有天丈夫把目标固定在一个女人身上,对郝良美来说就危险了,但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郝良美对此有信心。

郝良美的网友叫“雪拉瑞”。他们已经通过网络交谈了半年余。当然在“雪拉瑞”之外还有别的网友,但郝良美并没当作重点对象加以发展。之所以挑选“雪拉瑞”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雪拉瑞”是大学生,这对于未读过大学的郝良美来说有一种弥补缺陷的意思。当然其他网友里面也不乏大学生,用“雪拉瑞”的话说‘这年头,你随便站在街上拿板砖拍一下,死了仨,人多!一检查,俩博士,一研究生,高学历!像我们本科生,那简直,简直就是赖树上的蚜虫!’郝良美觉得这孩子说话风趣幽默,有意思!

郝良美在网络里的身份是这样的:某工厂女职员(在她的理解中这已经是最高层的女性,不知道白领丽人之类,当然知道明星和空中小姐,但是那些称号对她来说有点高山仰止),年龄保密(含糊其辞中透露出妙龄的信息),未婚(不容置疑),相貌中等(还是谦虚的说法),身高168公分,体重保密。

聊到后来终于到了互换照片的环节,“雪拉瑞”大发绅士风度,先发照片过来以示诚意,笑嘻嘻地说,我先抛一块砖引你那一块玉。郝良美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说辞,因此就不回答,这种沉默在对方看来恰似一种骄矜,是一种不是张扬的类似古典气质的女子情怀,对方正需要这样的女子!“雪拉瑞”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几乎和郝良美的期待一模一样。这反倒让郝良美慌了神,她没有合适的照片,她的全部照片都太过于本色,皱纹、雀斑、皮肤暗沉,又因为长久耽于睡眠略微肿着眼泡。在此之前她给三位网友发过照片,结果前两位在看过照片之后人间蒸发。后一位在接完照片之后打了一行字“您真是仙女下凡”。郝良美不解其意,对方接着就解释了“不过下凡的时候是脸先着地的!”郝良美火冒三丈地骂,你个祖奶奶!她因此一日日地拖延回复照片的时间,另一面就马不停蹄寻找改善办法,她去镇子的影楼拍了艺术照,但效果比预期的差太远,后来只好求助于“百度知道”,看到一些网友谈论一款叫photoshop的图像处理软件。她又进了一个论坛,上面有软件教程技法,总之是爱情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学习动力和热忱。郝良美减少了上网时间,为了稳住“雪拉瑞”的同时继续拖延回复照片的时间,她总选择“雪拉瑞”上课的时间上网给他留言,还说想他。后来“雪拉瑞”在这样的时间里抓住了她,埋怨她近期的冷淡,她听了心里一动,一团类似羽毛般柔软的东西落在心间,前所未有的温柔态度,简直就要发嗲,告诉他自己最近很忙、加班众多之类搪塞,并许诺尽快发照片给他等等。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要爱了,要爱了,覆水就要收了。

“雪拉瑞”对郝良美的照片非常满意,这通过他聊天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并且他比往常上网时间又延长了一个小时,有时候是两个小时,总之,他总是不舍得下线,总在郝良美一次次规劝之后才肯离开。后来“雪拉瑞”终于提出视频的要求了,这个要求又让郝良美吓一大跳。现在,总算要说到郝良美的残疾了,是的,她有先天性残疾――歪脖子。但之所以一直不说是因为郝良美从不认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歪脖子怎么了?我歪我的脖子和你们有什么相干!因为脖子的缘故,郝良美看到的世界都是躺着的,在我们当然别扭,要知道她是先天的,从第一眼看世界世界就躺着了,因此我们不要操心别扭的问题。当然对于残疾本身带给外表的有碍观瞻我们最好装做视而不见,假如你从她一旁走过,千万不要抱以同情的注目或者主动打招呼。最好的办法是你仍旧赶路,这样,郝良美一定会主动和你打招呼,她问你吃饭了没?到哪里去?不管你是不是陌生人,只要你在罗家宅一带出没,在她看来你就是熟人。当然必须是她主动,请你务必记住!当你经过罗家宅的时候,请你务必记住,千万不要和一个歪脖子的女人打招呼。这一带的人都记得某年夏天的事,郝良美将一个和她搭讪的过路老爷们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结果是那老爷们居然一拍大腿蹲在路边咧着嘴巴哭了,委屈得如同孩子,由此可见郝良美的咒骂是多么恶毒。

郝良美现在开始担心自己的歪脖子了。不论怎样,总是不太雅观,她想。她也奇怪自己居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自己是全然陌生的。当初,她和丈夫恋爱(姑且认为他们之间也恋爱过吧),她从没觉得脖子会成为障碍。她不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而且好像还特别喜欢展示那脖子的畸形,她常常将那歪脖子依靠到丈夫的眼睛前,像一只耍赖的猫,磨蹭半天,除了少有的依恋更多还是一种类似挑衅的东西,好像是说,我脖子就这样了,怎么地吧!好像是,让你多看几眼,你就见怪不怪了吧。当然,郝良美绝不肯承认这种挑衅的。要知道,那时候丈夫可没什么选择的权利,不过是一个在逃嫌犯,十冬腊月昏睡在她家门前的雪地里,几乎就要冻死,被她背回家里,父母蘸烧酒在他身上揉搓半日才醒转过来。他当然隐匿了自己嫌犯的身份,只说是孤苦无依行乞到了这里。父母就大发慈悲收留他长久居住,实际不过白捡了一个相貌堂堂的女婿。

郝良美却不认为这是天上掉馅饼。在丈夫面前总以救命恩人自居,也是一种居高临下,鄙视和宽容并济,他在她眼里就是自己盘中的棋子。婚后第五年里小女儿出生了,丈夫终于试探着和她说了逃亡的身份。话没说完,郝良美就打断了说,行了!早知道了!男人大惑,郝良美翻翻白眼,又把那歪脖子朝光亮处晃了晃不无得意地道,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出来乞讨,鬼信!男人忙翘起大拇指称赞道“聪明!”郝良美两眼盯了鼻翼“哼”了一声。

十几年的逃亡生涯里丈夫的思乡病一日重于一日,这些年里不敢给家里父母通信报平安,生怕任何线索都会给自己带来牢狱之灾,盗窃另加逃逸罪上加罪,让他永无出头之日。几年前,郝良美一个人悄悄来到了罗家宅一带打探丈夫父母的情况,才知道已经相继去世,后来又拐弯抹角地听说,丈夫的案子早就不再追究。她和丈夫一说,两人当即决定回来,郝良美是个不安分的人,她喜欢东奔西走的日子,带点吉普赛人的风格。但是一回到故土,屁股还没坐热,丈夫的心就又悬起来了,耳边总萦回了警报迫近的声音、手铐冰冷的开合声音,这让他寝食难安,后来就筹钱买了货车搞长途运输,一年到头不怎么在家,这么一来,倒是赚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郝良美的生活因此大大改善。等离子、电脑、宽带都是在这种改善的基础上添加的。

郝良美现在开始担心自己的脖子了。当初那照片她不过将下巴之下的地方进行了裁切才没至于露出马脚,但是视频不行它会清晰地暴露她的全部缺陷:皱纹、雀斑、耽于睡眠的微肿眼泡、歪脖子,最要命的就是这歪脖子。因此她又三番五次拖延时间,一拖再拖还拖,她敏感地觉察到“雪拉瑞”的言辞里多了厌烦和焦虑,她明白继续拖延的后果是怎么样,因此那天,她告诉自己豁出去了,她仔细化了妆,抹了粉底遮住那些纵横交织的细纹和雀斑,拉下一缕刘海遮着额头和半只眼睛,然后开了电脑,她坐在电脑前感觉到一些悲凉,是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神经质地开了对面的台灯,银白色灯光泼到脸上来,她失魂落魄糊里糊涂就点了视频邀请按钮,在等待对方应答的片刻,郝良美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似乎凝固了四下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因此她心里某个角落的声音便分外明晰,那个声音在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雪拉瑞”已经说了许多话了,她一条条查看,是关于她外貌的评判,赞美之词简直泛滥,“雪拉瑞”几乎将全世界最优美的词语都拉过来了。郝良美心里没了深浅,也去瞥一眼视频中的自己,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的妈!这是哪个美丽女子?原来那盏日光灯柔和地打平了她脸上的全部皱纹,并使她暗沉的肤色得到前所未有的改善,而那一缕刘海就更神了,是半遮半掩半推半就的意思,正好应和着矜持。至于那个歪脖子,哈哈!不仅无碍观瞻却反倒增添了一丝调皮劲,一些类似知性女子的深思熟虑惯有的姿势。她盯着视频里的自己,简直就要热泪盈眶。等她看够了自己才有心思去看“雪拉瑞”,果然是个出挑的孩子,比照片里的更加英毅,鼻梁高挺,轮廓线分明,特别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让郝良美久久难忘,似乎是两块烙铁印在她的心里去了。她认为视频里的自己和“雪拉瑞”真是天造地设。她看着那两片红唇幻想贴到自己唇上的味道,那应该是怎样绵软迷人呢!于是她笑吟吟着,打出一些含羞的词句,娇滴滴的声音嘘寒问暖,然而内心已经撒野了,她看到他们彼此衣服纠缠一处的细节,她几欲变化血液永久居留在这个美男子强健有力的体内。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让她沉醉,她就要哭了,是的,她已经哭了,泪水夺眶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海誓山盟,在网路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他们牵手去海南三亚晒日光浴,去泰国看人妖表演,去马来西亚,去澳洲,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们走到世界尽头,形不离影。最终却落在鲁宾逊居住过几十年的荒岛上,他们寻找到鲁宾逊留下的城堡住进去,驯养了一群山羊,开辟了葡萄园,种植水稻和麦子,然后生儿育女。哦!“雪拉瑞”我是如何热爱你!哦!“雪拉瑞”我是如何无法离开你。哦!“雪拉瑞”我们私奔吧!让我永生永世陪伴你的左右!

他们果然要私奔了。

接下来郝良美脚不点地的为他们的私奔做准备,她坐车去县城买行李包,她知道这次私奔是要涉千山万水了,镇上的旅行包质量肯定不行,她去县城买包,她当然忘记了在县城念书的女儿,这时候,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她是妙龄少女,她在恋爱,她的恋人叫“雪拉瑞”,她们要去……哦,是的,要去旅行结婚。对此她深信不疑。在超市里买了旅行包,买了速食面、面包、火腿,还格外买了一小瓶白酒,那是给“雪拉瑞”的,她为自己的心细很是满意,她幻想着“雪拉瑞”在接过这瓶白酒的时候是怎样惊讶转念便称赞她的贤良,以怎样的热情吻她那脸。结算口上,她看到了“杜蕾斯”,脸红心跳半天,总算摸了一盒。

归途是多么舒畅,她坐在临窗的地方,吹着口哨歪了脖子看窗外风景,那些农田、村舍、牛马牲口、奔跑的羊子和追撵的孩子,那些平常日子司空见惯的事物,一下子全入了她眼,她几乎是无比欣喜地看着这些事物,带出一些依依不舍的情绪。

从车站走回家的那段路程,她虽拎了大包小包但脚底却像踩了棉花,轻快、愉快、欢快,简直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飞在大好春光里面。

停在门前的天蓝色东风货车几乎在一瞬间就使她从幻想跌落进现实。他居然回来了!他怎么会回来呢?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郝良美的大脑里飞速旋转了各种问题。这个窝囊废,这个当初被我好心救下的丧家犬,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临了都没打个招呼?他是为什么回来?他回来呆多久呢?他会不会从此不走了?那怎么办?他怎么能不走呢?

郝良美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门,丈夫正在摆弄她的电脑,见她两手拎了东西进来,点了点头,好像他们不是半年离别,好像他们只是分别了一个早上,她将东西放下立刻跑到电脑跟前阻拦丈夫,别动我的东西!她说着把那歪脖子横亘在男人眼前,像一道栏杆。

你的东西?丈夫冷笑一声说,这个家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给的?你的东西?你的东西都在北大荒你爹那里呢!

郝良美显然没料到丈夫的态度,一时间居然有点愣神。

丈夫再次冷笑一声道,我回来不是常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回来。我回来是和你离婚的!咱们离婚吧!

离婚?郝良美可从没想过离婚的事。

为什么离婚?凭什么离婚?

她怀孕了,让我负责,即便不娶她,我也会娶别的女人,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别怕,我会给你一笔钱,够你活下半辈子,你要寂寞,你就再找,随你的便。

郝良美说不清是怎么扑到丈夫身上去的,她实在是太受刺激了,受刺激不是离婚的要求,而是她认为她曾经搭救的并非她盘里的棋子而是一条毒蛇,今天毒蛇居然咬了她。她扑到丈夫面前撕他,咬他,揪住他的头发朝墙上撞,丈夫起初并不还手任她胡闹。等撞疼后丈夫才火了,一拳头将她打倒在地。她吃了这一拳头人就疯了,重新扑上来要玩命。他们就这样扭打一处,最终被一声巨大的轰鸣惊呆,两个人分了手,这才看到原来因为扭打无意中撞翻了桌上的电脑。

婚到底还是离了。丈夫不想耽搁太久,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律师、诉讼、法庭、赔偿费用,一切一切。因此离婚进行的十分顺利。郝良美虽然同意离婚但这不等于就放过他,她在酝酿一件大事。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自己的恋人“雪拉瑞”。哦,亲爱的人,有多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有多久不曾和你倾诉?她一想到“雪拉瑞”心情突然就好了,离婚对自己来说,好像正是一种彻底解脱。她一下开心起来,准备打开电脑上网寻找“雪拉瑞”。这时候又突然想起电脑在他们那场战争里已经四分五裂。而最最可恨最最绝望的还不是电脑的破损,而是她没记住自己的QQ号码,她之前实在是太过慵懒,电脑里设置了自动登陆,帐号密码统统不知!

她几乎是一路尖叫着跑到一家网吧去求助网管。网管听明白后,摊开两手做一个欧式无奈动作说,只能查昵称了。他的昵称是什么呢?

雪拉瑞。她回答。

哦,这名字多像一条狗啊。哦,哦,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他像一条狗,而是说这个名字像狗,你知道的,网名这东西都是怎么奇怪怎么叫。我的网名叫“布鲁克的忧伤”。鬼知道布鲁克是什么东西,而且我也从不忧伤,呵呵呵,你看看吧,我多开心。

郝良美没心思听他这些废话,慌忙坐在电脑跟前查找昵称。叫“雪拉瑞”的居然一个没有。网管就说,是不是音同字不同,你试试“学拉瑞”、“雪拉锐”、“薛腊睿”、“血拉芮”或者还是“穴腊芮”。

郝良美一一试了一回,没有,都没有,一个也没有,“雪拉瑞”、学拉瑞”、“雪拉锐”、“薛腊睿”、“血拉芮”、“穴腊芮”,没有!全没有!

郝良美在电脑前坐了一会,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浑身轻飘飘的。又坐了一会,终于、走了。网管看她走出去又追在后面问道,你网名叫啥啊?等了半天郝良美不回答,网管就兀自嘀咕,这奇怪的歪脖子,人人都说她神经,看来是真的了。

郝良美跌跌撞撞来到河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看着一个似是而非的地方,眼神是空茫无目的的。石头下面的水因为受阻有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回流,水花叠成泡沫磊起一丛高高的白色物体,郝良美后来注意到了这个白色物体,就从石头上走下来,失魂落魄地蹲在白色物体跟前观察,看了半天更觉无聊,耳边萦回着寂寞的声音,犹如滴水穿石,日复一日凿穿人心。她还能找回“雪拉瑞”吗?即便找回来,她那歪脖子,她那真实身份,又能如何?他们会在一起吗?好像是绝无可能!她果然要去公安局揭发……前夫,是的,现在是前夫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公安局还管吗?会来抓他坐牢?即便还管,她就能忍下心来?毕竟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很久之后,她仍旧没得到任何答案。向晚的风吹过来,夕阳已经沉落,暮色从四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不知道什么鸟躲在什么地方“嘎”的叫了一声。郝良美如同得到一个启示,于是就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戳到那一丛白色物体上去,而那白色物体就在那短促的一瞬之间悄无声息地散了。

作者简介:

苇子,真名李先锋,1983年生,山东人客居上海。近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散见《黄河文学》、《芳草》、《东方散文》、《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作品曾获2009年度《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大赛新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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