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豪放不羁包裹着一颗柔软心

时间:2022-05-14 11:17:06

一个叫梁子的女人进入我们的视线。

此人远离都市时尚,其行为方式却受时尚女性推崇羡慕;早已褪下军装,言谈举止依然张扬战士的风采激情。且不说她当年曾在老山前线出生入死,奇的是到了39岁“高龄”,居然两度孤身闯荡非洲。

人生,原来可以活得如此精彩哟!

原以为梁子的辞典里是没有“害怕”这个词的。就像25岁那年,她咬破手指写血书,吵着闹着上了老山前线。在整个老山战区,梁子是唯一一名战地女记者。在战壕里翻滚腾挪,在高扬的战旗下随着部队一起冲锋,所不同的是怀里揣的不是冲锋枪,而是一架尼康相机。一点没有性别意识,一点没有生死的概念,梁子觉得自己就是名真正的战士,豪气干云,在枪林弹雨里镇定自若,一腔建功立业的热血。以至若干年后,当梁子成为京城某家杂志的首席摄影师,手头裁剪着风花雪月的画面,内心奏响的却是英雄和浪漫的主题,她觉得这和自己向往的生活距离太远了。

她从来是把平静视如平庸的。

于是选择非洲便成为一种必然。

然而在2000年冬日的那个夜晚,在菜莱索托王国的一个叫塔巴姆的小山村,梁子确确实实感到了害怕。一个叫泰毕斯的女人死了。泰毕斯是艾滋病患者,梁子用镜头记录了女人生命崩溃的全过程。那个漆黑的雨夜里,亲友们把泰毕斯的尸体抬到山上的空旷处,淋着雨唱歌跳舞,这是当地的告别仪式,表示欢送生命的回归。梁子就在此不远的一座铁皮房子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犹如密集的子弹。梁子忽然觉得莫名的害怕。不是因为漆黑,不是因为雨点,不是因为粗犷悠长的丧歌,而是因为内心极度的近似绝望的寂寞。那时她在这个高山王国的偏远小山村已度过了四个月,远离都市文明和故国亲人,忍受力已到了极度。她掏出手机,不停地拨北京家里的电话,拨所能想起来的朋友的电话,尽管知道这是徒劳的,这里根本没有信号,但拨的过程却是愉悦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和祖国和亲友联系在一起。

那个夜里北京没有下雨,但丈夫任国恩居然也在拨梁子的手机,老任也想妻子了,情不自禁地拨起这串熟悉的号码,竟然也能真切地感觉到妻子温暖的气息。所谓的“心心相印”或者说“心有灵犀”这也算是个明证了。

在塔巴姆的经历,后来都被梁子写入了一本叫《独闯非洲高山王国》的书里。她用她的笔,用镜头,用心灵,撩开了这个非洲荒蛮小国的面纱,写得抒情而深情。马太里拉大酋长开着6个缸的TOYATA送梁子到塔巴姆后便下山了,待他不久再回村里,惊奇地发现梁子已和村里人融合在一起,被热地唤作“巴丽萨”(“花”的意思)。那个叫马丹给索的女保镖,57岁的胖老太太,体重足有200斤,能把梁子像小鸡一般地提起来,但在“巴丽萨”要离开的那个早晨,趴在梁子的肩头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

是采风,采访,也是一种全新的生存体验,对梁子来说或许另有一番含意:对自身命运和境界的突破。

也有很无助的时候。梁子去莱索托的时候带了好几千元的药品,当地黑人相信中国药品的神奇,生了病都来向她讨药,梁子调侃说自己很有点“赤脚医生”的味道。这个粗通药理的前军人甚至治好了大酋长的病,还救了个出生才40天的婴儿,在当地几乎被演绎成了神医。然而在离开这个黑人村落的前几天,她自己却病倒了,高烧把嘴唇烧出了好多大泡,躺在床上动弹不了。胖保镖马丹给索瞪大眼睛直叫:快吃中国药,你怎么不吃药?

梁子有气无力地说:药都给了村里人,我这里一粒也没有了。胖保镖把脑门贴在梁子的脑门上,梁子感觉到她的热泪流淌到自己的面颊上,只听见她哭着说:为什么,巴丽萨,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傻,不给自己留一点呢?梁子更委屈,索性大哭起来,说:嘛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嘛把药都给别人!我想妈妈,我舍不得老公,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开家半步了……唠唠叨叨一大堆。胖保镖听不懂中国话,只是搂着梁子一起哭。

所幸后来安然无恙。曾以为“天涯何处无芳草,有幸葬身莱索托”了,事过境迁,早把病中的发誓抛之脑后。莱索托回来后,稍作休整,梁子又去了西非刚刚停战的塞拉利昂。

“当你迎着朝阳迈出左脚,你会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什么在牵绊你的脚步。”梁子说这番话时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得意。小女子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年是当兵五年后第一次回北京探亲,战友们都到站台送她,叮嘱她别忘了带好吃的土特产回来。回北京的列车停在东站台,去青海的列车停在西边,两车发车时间相差无几。梁子突发奇想,居然提起行李上了去青海的列车,惹得战友们惊诧不已。

部队纪律严明,回来时深刻检讨是在所难免的,但小女子心头也暗暗窃喜,镜头里那片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致何其新奇迷人,天地如此之大,真应该好好看一看。她实在不习惯做一颗固定不动的棋子,她要腾挪,要飞扬。

既而是老山,是,是非洲的高山王国和热带雨林。梁子腾挪飞扬得酣畅淋漓,硕果累累。丈夫任国恩总是恰到好处地评价一声:又上个台阶了。那种赞赏的口吻就像是对待心爱的孩子。夫妻俩没有孩子,梁子在老任坚实有力的怀抱里可谓备受娇宠。

梁子现在叫任国恩老公,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期是叫老师的。任国恩是梁子学摄影的老师。老任是国内唯一的职业摄影师兼邮票设计师,在圈子里也是位重量级的人物,当初对这个穿了身臃肿军棉服的女兵并没怎么放在心上。那时梁子带了组老山前线的照片来向任老师请教,自以为是颇具震撼力的,却不料任国恩嗯嗯啊啊,说,有点激情,但还稚嫩。随口又问了声:老家在哪儿啊?梁子说,北京的,西边。她指的是北京西边的部队大院,她的父亲是空军军官呀。老任心里嘀咕:噢,菜农的女儿。嘴上便说:学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

后来回到老山,梁子趴在战壕里心驰神往地给任老师写了封信,任国恩收到后礼节性地也回了一封,颇有点长者架子地勉励了梁子一番,也就仅此而已。

再次相见,已是一年以后了。梁子是从前线凯旋的英模,一场连一场地巡回演讲,讲着讲着又跨入了任国恩的府第。老任眼睛一亮,眼前的梁子英气勃勃,青春洋溢,脸色滋润,举手投足间有别一番动人的风情。向来老成持重的任国恩忽然间就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梁子对老师原本就十分仰慕,接下来的师生恋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后梁子“换防”到了,任国恩正巧也到采风,两人顺带着就把婚结了。两情若是相知时,又岂在乎什么繁文缛节。直到10年后的结婚纪念日,梁子才收到了丈夫迟到的“钻戒”――一辆欧宝轿车。

梁子远征塞拉利昂的前一天,任车恩让她到他的办公室去。两人都是四处闯荡惯了的,聚少离多,任国恩习惯把所有的图片资料都放在办公室里。梁子去的时候,任国恩正在一大堆凌乱的照片中翻找,终于找出一张两人的合影,一张五寸的彩照。任国恩默默地操起剪子,剪下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递给梁子,说:大小合适,可以放在钱包里,想家的时候,看看照片。

梁子强忍了半天,才没让眼泪流出来。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哼着歌,一副豪气万丈,此刻却是柔情缱绻儿女情长。丈夫宠她依她从不干涉她,知道她无论干什么内心都很快乐,这是最主要的。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此番剪照片让她带上,可谓情意绵绵里又掺杂了太多的担心。梁子把照片夹进钱包,转身便走。她不能开口,也不能回头,泪水已经涌出来了。到了车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一边开,一边无声地哭。心里暗暗发誓: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就陪着伴着他,烧他爱吃的菜,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做个好妻子。

“真的不再走了吗?”我是明知故问。说这话时我和梁子正坐在上海南京路上一家幽静的咖啡馆里,背景音乐里流淌着《回家》的旋律。

梁子笑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对她来说,生命的价值便是“在路上”,在永不满足的体验和和探索中,她不会停驻脚步,只会走得更远。只有不断变幻的画面,才是她燃烧出激情的煤。

有一幅画面是恒久不变,常看常新的,那就是家。每次远征回来,任国恩都会用无数鲜艳的红玫瑰营造出欢迎的盛典,两个人的盛典。哪怕在外经历再多的艰险,哪怕经受再多的风沙的磨砺,因为有爱,梁子的心永远是柔软的。

梁子喝着咖啡,说起在塞拉利昂的一次历险。一次走在路上,她听到森林中传出唱歌的声音,便想去看看。保镖坚决不让她去,说那是妇女们在同上天对话,严禁任何外人和男人接近,去了会出事。梁子自恃与村民相处很熟,心想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坚持着跑进林子观看,结果遭遇了一顿乱石袭击。梁子逃跑时不怕被砸破头,只顾用手护着胸口。

那里有一张被剪下的照片。

那是她的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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