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 第3期

早晨，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到床上，心雨才醒了过来。她伸个懒腰，枕边那本《安娜・卡列尼娜》滑落到了床下。昨晚看书时间太长，睡得迟了。她打开窗子，外面天高气爽，秋意盎然，她的心莫名地躁动起来。这个周末，丈夫领着两岁的儿子回了老家，她无牵无挂，正是放飞自己心情的时候。她决定去登蓝山。

临近中午，心雨爬到半山腰，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了。她席地而坐，从背包里掏矿泉水喝。微微秋风送来阵阵凉爽，令人好不惬意。她童心大发，又从包里摸出给儿子玩的玻璃球，捏在手心里把玩。她想，也许人都有两面性，在旁人眼中我是个娴静文雅的女子，其实骨子里还隐藏着的少女般的激情和浪漫。

一走神，一只玻璃球溜出手掌，沿着石阶往山下弹跳，心雨赶紧起身去追，半道上玻璃球被一个高高大大、皮肤黑黝的大男孩截住了。他冲她微微一笑：

“这球是你的？”

“是呀。”

“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朋友的呢。”他打量了她一下，“你是个中学生？”

她摸了摸自己的娃娃脸，这张脸不知迷惑了多少人，有人曾指着她问她的丈夫，这是你小妹？

“高三的。”她索性幽他一默，她很快乐。

“一个人爬山？”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有时候人与人相识很简单，这寥寥数语就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于是他们结伴同行，一路上便有了许多欢声笑语。

路边的草丛中跳出一只癞蛤蟆，挡在心雨的脚前，她向它跺脚，想把它赶走，可气的是，它鼓着两只大眼睛瞪着她岿然不动。他站在一边笑：“小姐，它该不会是你梦中的白马王子变的吧？”心雨不理他，从癞蛤蟆身上一跃而过。

“你去过山西吗？”他无趣，跟上她，没话找话。

“山西？山西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老家就在山西。这么说吧，那地方生火做饭太方便了，没烧的了，拎一把铁锹，到外面随便铲一锹土，扔到炉子里就燃了。”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住在煤堆上嘛……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为何肤色如炭了。”她笑呵呵地打趣他。

他一点也不反驳，只是嘻嘻地笑。

这时，心雨抬头一看，离山顶已经不远了，便对他说：“喂，我们又不是行军打仗，干嘛这样心急火燎地爬呀爬，歇一歇吧。”

“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们坐在路边的一张石凳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登山人。他不由感慨道：“古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多少年才修得同路行呀？”

心雨乜斜他一眼：“哟，啥时候变得文雅起来了？”

斜阳照在心雨的身上，把她绯红艳丽的脸映得像一朵山茶花。他望着她，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愫。也许目光是有压力的，她感觉到了，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他显得有点慌乱，仿佛被她看穿了心思。

不过他的尴尬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轻松愉快的神态，他说：“我有个哥们，一交上女朋友，就领着人家看恐怖电影。”

“为啥？”心雨好奇地问。

“女孩子一害怕，就吓得往他怀里钻。他可是乐此不疲。”

“这个坏小子。”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你就不能说点正经的。”她故意绷着脸说。

“你不喜欢？那就给你唱歌吧。”

他对着山谷一首接着一首地给她唱，歌声低沉富有磁性，很好听。他唱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便不自觉地回头看她一头飘逸的长发。

对于快乐的人而言，路程总是太短，时间也显得急促了一点儿，不知不觉中，他们爬到了山顶。太阳已经落山，秋风吹得枫树林扑簌簌作响，心雨触景生情，不禁叹道：“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风中，他看见她轻皱秀眉，长发任秋风吹乱，就脱下外衣，披在她单薄的身上。

他又像个顽皮的孩子，跳上一块大石头，对着长空呼喊：“我―是―谁？”

他张开双臂，昂着头，身材修长挺拔，神态洒脱不羁，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传得那么悠远。

他跳下石头，和她并排坐着，两人不再说话，在黄昏中各想各的心事。他觉得自己见识过许多女孩，而她是最特别的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他的人生历程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心雨感到奇怪，我认识他只有半天，心里却当他是早已熟悉的老朋友了，他的青春活力、幽默豁达都令她着迷。如果三年前能认识他，或许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丈夫是父母为她千挑万选的老实可靠之人，他们的婚姻平静安稳，让她总觉得彼此之间还少了一点什么……

“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他唤醒沉思中的她。

他站起来，把手伸过去拉她起来，她没有拒绝。两只手相握时，他的手心有点儿颤动。心雨抬头注视着他黑亮的双眸，他们彼此对望着。他想拉她入怀，可又不敢，怕吓着她，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纯净让她感动。

“我们还是坐缆车下山吧。”他说。

缆车从山顶滑下，她俯身朝下看，便觉头晕目眩起来，不由地靠紧他。他握住她的手，给她壮胆。

回到市里，已是满城灯火。

他牵着她的手不愿放开，仿佛那样她就会稍纵即逝。走过一家报刊亭，他突然站住了，向人讨来纸和笔，飞快地写着什么。写完，他把纸折好，塞进她的手心，又扳过她的身体，望着她，不容置疑地说：“记着和我联系。”

他把她送上出租车，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梦。”她很惊讶自己脱口说出这样一个名字，“白梦――白日之梦。”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车开了，他还在朝她喊：“一定记得和我联系！”

心雨把脸贴在车窗上，回望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下来。

车行远了，心雨打开窗，把手伸出去，像放飞鸽子一般，手中的纸条随风而逝。她不敢给自己留丝毫的机会，她害怕那样自己也会变成安娜。心雨喜欢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但不想学她。明天丈夫就领着儿子回家了，她的生活又将一如既往。而今天发生的一切注定成为一个美丽的白日之梦。是的，她会将他永远珍藏于记忆深处。

仅仅珍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