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第5期

（散文诗选辑）

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经•秦风》

难道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吗？

白露为霜，一枚枚修长的苇叶禁不住梦的诱惑，簌然而舞。风中荡开忧郁的云。白色鸟从少女掌心飞起，却找不到栖息的茅顶。那个踏歌而去的少年呢？是否还在短短的篱边搔首踟蹰？

一卷古老的诗歌

一缕袅娜升腾的炊烟

一片滴着清露的册页……

少女头顶陶罐，水中伫立。河水总是不停地涌动。游来游去的鱼。细细流过的白沙。遥远的浪尖，起伏不定的红帆。最后一粒星子泡软大树的骨骼，蟋蟀振动着透明的雨雾。苍苍蒹葭，苍苍茫茫的目光……

是谁？是谁，在频频呼唤，

是谁，从彼岸而来？

水中少女展开纤纤玉指，柔弱如风的手，轻轻颤抖；洁白的纱丽，一袭长绢，浸润着时光之水，一页页古典的箫音，悠悠浮动。她似乎听见落叶在空中飘舞，听见昨夜少年踏浪而歌，但是，她

再也无法回头……

寻梦人

从幼虫还没有萌生春光的那一刻，你便走上夜的彼岸。

满头乱发满脸胡须，像长满青草的灵魂。而远离故土的行囊，却依然充盈着石头的歌唱。

背负星月之树，你独自行走。背负狼群与芳菲，冰雪与秋风，你肆无忌惮地行走，像在寻找飞鸟的眼睛，寻找灼痛骨骼的爱恋，在梦中，走向你

永恒的夏天。

无家可归，无枝可倚。无边无际的大地啊，没有一处村落可以接受你，没有一扇门扉愿意为你打开。

流浪的云，在你头顶徘徊；漂泊的鸟，在你身边盘旋。离群索居而又孤傲无助的寻梦人啊，你在生长幸福和悲伤的同时，应该生长一些冰，一些火，就像茫茫草原的星夜，就像原始森林的初晨……

在没有光的时候，天上就有了光。

在没有水的时候，地上就有了水。

那么，寻梦人，你就领着黑暗大踏步地前行，就像那些红花，红红火火热热烈烈地开放大地的奢望。即使无梦，也必深远；即使走不出乌蒙磅礴，也必是另一番草地雪山……

一生的寻梦之旅，

一生的梦中之行。

当落叶化作泥土，当屋顶和树木盖满秋霜，当无边的风扬起殷红的花朵――

寻梦人，你还企望什么？

就让梦在今夜长出青草吧！

就让梦在今夜创造另一个领域，让你，去那青草之中，安居乐业……

江南之南

江南之南，是一坛窖藏千年的米酒吗？

白米酒，黑米酒，沉淀着我们的往事。

我们醉于酒中。琥珀一样的颜色燃烧着天空。殷红的血液在江南之南的宣纸上任意涂抹。蝴蝶兰。珍珠女。苍山洱海，江流澜沧。芭蕉叶大栀子肥。椰果充塞街衢。汉语的光芒灼烫着江南嫩美的肌肤，渗透每一座亭台楼阁。

水从北方流来，流向南方。

风从北方吹来，吹向南方。

心灵的梦语从北方照射过来，滋润着南方。

你的长发从北方飘拂过来，覆盖着南方。

啊，南方！江南之南的圣土。

北京的风沙掩不住杏花春雨。掩不住，小桥流水，你我永远的怀想与歌哭，眼泪和欢乐。

那么，请把酒倒进心中吧！

这个春天，请允许我开始新的漂泊。请允许我，游遍江南之南每一寸水域，带上一颗星，一粒种籽，回到我铁马铁风的故园。

下午茶

圆桌是一朵初绽的芭蕾吧？悠悠然，旋转于午后的百合。

一枚蓝色之蝶从你的掌心，逸出，从绚烂的果盘，从玻璃杯中那支长长的吸管，斜斜地，斜斜如窗外散落的音符，

烛光的晕眩。

紫纱。墨兰。凤梨生长着午后的渴望。

你独居一隅。长发披拂。白线衣，红线衣。凤尾竹，摇曳着旧时灯影。那一盏茶是暖冬的野果，还是春雪的呼吸？

饮一杯浓酽，饮一杯千年不变的芳醇，淡淡苦涩中

无花果的假说与曾经飞翔的文字悄然而退。

有光，在滴落。

有风，在徘徊。

有自由的色拉，在盘旋中上升。

你走近吧台，山水覆裹的溶洞。龙血树上，盛开的语言顺着叶脉，纵横攀行。

你看见，吧台的溶岩，无声地雕刻着世界光秃秃的额，雕刻青铜与火色彩的合奏。

春夜之鱼

划过光亮的季节，鱼，从夜的深处，从临水的古琴边，从森林变幻的寓言里，仿佛一只单纯的怪兽，锲而不舍地追寻，追寻

那一页窗后，沉甸甸的眺望。

像瑞雪盛开的初晨，

像深山醒来的果实，

像燕麦地极远之处那些起起伏伏忧郁的耳语

穿过天空下阳光和植物混合的气息，穿过雾，穿过冰雹和死亡

看花朵着装的样子，

看一枚嫩芽从黑的田垅上，升起

明媚与坚韧。

夜,喘息着，水中旋转。

古老的紫砂壶。青花瓷盘。酒。脸谱。茉莉花。纷纷扬扬的传说与色彩。都市的光缆轻轻触摸，鳞甲闪烁，漂泊的象形文字。

揉皱的皮肤，挤不进一滴雨。

鱼，在眺望，我的博客流光溢彩。飞翔的树枝，金色的沙。

野地无眠。千万朵晶莹，水流里划开。

天籁，天籁，足音迢遥。是谁的舞步踏碎枝头的繁星，是谁的麦芒射穿永恒之门，是谁的唇轻轻吹过细微的手指，吹过浮土，吹过鲜亮的涡轮，更深渊更美妙更奇丽的

云与水的倾诉……

水岸之痛

我的家

遥远的花朵星星草牛蒡渔网里的阳光

一枚枚露裹着碧荷与青藤的梦

缓缓攀援

湿漉漉的炊烟之后

那些山影呢那些起起伏伏的云的恋歌

那些倾斜的桅杆

那些鱼喇叭花以及八音鸟

凄惋的羽毛

冰窖的虚空，于远岸之巅

闪射光辉青铜与紫砂陶罐里红的鱼黑的鱼

击棹而歌

又一个芦花飘飞的日子

老梢公读不透满船沧桑浪波浪波

青青的浮萍有一点点酸苦

有谁还在梦中咀嚼莲子

有谁还在水滨遥望内心

踩一支芦苇你悠然而来漫野霞光一片片

剪碎黎明

岸在漂移

岸在永难企及的高度述

说着

石头与爝火的奔突

水涨了

水涨之后是一些脚步

船的挺拔

遥远的花朵一滴滴

在世界深处夜的影春雪闪烁

泥土的撤退

蝶

一只蝶，在骤然的风雨下，怅怅地回归。

他栖落于我的窗前。湿漉漉的，黑色之旗，茫然疑惑的目光。

翅膀煽动着，似在诉说。

曾经翩飞的灵魂，找不到归宿，找不到往日的美丽。

一只蝶，驮着黄昏的重负，徘徊于遥远的天边。

石头是冰冷的。迅速退却的荒原，带走了草的青香和花的迷离。

扎蝴蝶结的小姑娘，双手捧一滴雨。干渴了的土地，睁着饥饿的眼。

蝶寻觅着，失踪的梦境，云在流浪。

一只蝶，带来了断翅的消息。

他敲叩着我的书桌，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说，去吧，去那天堂和炼狱之间，你的祖先何曾有过安逸、失望和叹息？

去吧，蝶，在搏击中愈合你带血的伤口。

在困境中放飞你坚韧的双翅！

老屋

许多故事，藏在那一页风剥雨蚀的檐下。

来来去去的燕子，衔来了草原青青的气息。莲子莲花，莲台的册页，写满你那个夜晚的允诺。

早晨，北京有雨。我在雨中与你相遇，你在雨中走向一棵古树，古树的叶子走在湿漉漉的梦中。

老屋走在雨中。千疮百孔的故事浸泡着千百条小路。小路后边有云，云在背后构成另一种语言。歌馆舞榭，总是明了又暗，绿了又红。

一座钟敲响了。

高天之下，那一种花的蹒跚，似乎在召唤永远。

而你，却把那夜允诺置于雨中淋漓的台阶。

云影天光，一只鹿的逃逸。

春

明朗的树林。光的野兽。这一切是从那个曾经坠落的黄昏浮起的吗？

夜的马车潜入音乐深处。白的雪，红的雪，泛上窗前枝头。一些雨的孩子跑着碎步，轻轻拍打，你光秃秃的额。

青枝从哪里来？

绿叶从哪里来？

骄艳一时的迎春在摆手。梨花落，桐花落。之子于归。之子胡不归？

那醒来睡去、睡去又醒来的，是你吗，春的少女？

你睡在我的身体里，又从我的灵魂脱壳而去。我听见马头琴单纯的歌声。我听见，城市的道路在拔节，与你毅然遁入的地球和星辰相和而鸣。

散发着香味的音乐。

更遥远的脚步。

更温暖的土地。

更成熟的水果。

更闪亮的空气……

你的手指指向一些纯粹的词语。

我走进那些词语。我的心在触摸它们

――春天的草坪，令人惊奇的树，美的距离……

芦苇，在风中

芦苇，在风中。在千年摇曳的季节之梦里，弯曲，伸展。

沧浪之水。无为之水。来来去去的，飞鸟与落英。

而我想寻找一粒深藏于苇中的星。我想寻找，那一页幽闭的窗，窗前的萤火，萤火下的

不眠之舟。

我听见，一些水的述说。水浸淫于芦苇的呼吸，向往曾经的辉煌与奢侈。

我听见，一些风，一些雨，一些远山的叶子，以及游鱼

层层退去。

芦花在飘飞。一千朵一万朵的歌哭，挽不住轻轻的

渔网与炊烟。

而我想捡拾一只贝壳，献给风中的芦苇。

我知道，贝壳里有一滴，一滴

不竭之水。

新春

把你最后一朵破碎的枝丫，留在黎明微曛的风中。

田野开始蠕动。

开始，有素馨花颤抖的呼吸，有饱满的语言，有青青之蕾于无边的天幕，叙说

火的舞蹈。

我在你的边缘之外，凝视

一滴晨露。老树悄悄地伸展腰身，轻盈、婀娜，隐约的绿意任意滋生，沿着大地的血脉，沿着河流，沿着一片智慧的石。

三角梅。一只麋鹿的逃逸。

远山，我渴望已久的远山，醒来了么？

古老的村庄紫雾环绕。鸟羽在梳洗夜的清梦，鸽哨翩然，有一点翠翠的湿润。

我看见，那一幅金色的背景，

花瓣环绕。城垣起伏，绵延万里的花蕊。有谁的灵魂在等待诉说，有谁，在从生命的缝隙里

瞻望永恒。

心灵之约

――读方照华水墨画《泊》

是谁，在青青的海滩，坚定地撒下这一连串的果实？

是谁，在昏黄的天幕，轻柔地抚摸这无边的灿烂？

这灿烂中的静穆，

这静穆中的辉煌，

这辉煌中的回忆与盼望！

是那一枚夕阳的叶子，还是那一缕鸥鸟的斜晖？

是那宽阔无际的蓝色波涛，还是那峭然而立的岩绝壁？

一只舟，又一只舟，靠上岸来。

打渔人走了。打渔人在最后的恋歌中蹒跚而去。梦的网，于夜的枝柯上抖擞。一层层浪花，鱼的穿梭。

生命在寻找，自由的徜徉。

不是有重重叠叠的浪，要颠覆我们的梦想和追求么？

不是有隐隐约约的歌，要缠绕我们的桨橹和帆影么？

不是有狂傲无羁的风，要撕碎我们的信念和意志么？

宽阔的海滩，宽阔的岸，宽阔的包容与理解。一块块舢板，如琴弦铮铮，力的凝聚。

总是有一些意绪，总是有一些坦荡，总是有一些惊心动魂之后的平静与向往。

泊岸之舟，在水的思念中默默积蓄，默默坚守，水与岸的对话里，他看到

又一个黎明。

往事

那是一些金黄金黄的日子。

所有的树，都开满晶莹的花朵。鸟的翅翼透着明月的光辉。

荒村一隅，我的血液沸腾着你的歌音。

一汪清泉，顺着草的叶茎奔涌。我在草之上，草在彩云之上，彩云在你的书本之上。

你俯视着我。如圣母对于天堂的照耀。

两双手握在一起，

一把雪，一个春天。

那些日子已无法与我们断开。

落叶不能够再回到原来的居所。而远天断线的风筝，却于你的怀中绽放，无与伦比的灿烂。

流水流过草原。飞燕飞过树梢。

宁静的果核深处，秋水伊人，静如处子。痛苦与幸福把我们重重围困。

一个弧形的瞬间，便完成了一生的梦幻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