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其它生命负责

时间:2022-05-07 05:01:23

人类如果真是“万物之灵”的话,那就意味着人类要把其它生命当做朋友,从而担负起自己对于其它生命更大的责任。

我忘不了一个夏日的黄昏,天空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瑞士日内瓦湖畔石子小路上,游人寥寥无几。湖畔乱石滩上有一只孤独的天鹅在卧巢孵卵。它在此静卧已有好几天了。每天散步的游人都会关切地远远注视着它,或者默默地在不远的石头上放下几片面包、一把玉米粒,和天鹅一起静静地等待它孩子的诞生。

忽然,天空骤变,黑云奔腾翻滚,湖水也呼应着掀起了波浪,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游人纷纷躲避,只有那只天鹅仍默默地坚守在乱石滩上一动不动。这时我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件雨衣,在湖畔的小路上担心地望着不远处的天鹅。风吹乱了他软软的卷发,他眼中充满焦虑,他想去为天鹅遮雨,又为担心会打扰它而踌躇。这让我深深地感动。日内瓦湖畔苍凉云天之下孤独的天鹅,和它身边不敢靠近的小小守卫者,就像一幅动人的油画,从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如果说湖畔天鹅和小守卫者的画面过于忧郁,另一幅人与动物的图画则带着浓郁的喜剧色彩。

那是在加拿大魁北克一个自然公园,一条窄窄的沥青小路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山峦间蜿蜒盘旋,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穿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湖泊。我驱车前行,忽然,前方路旁的树林里走出了一只褐色的凤头山鸡,它的身后相跟着四五只小绒团儿似的鸡雏,摇摇摆摆好像是要穿过公路到对面的树林去。这一家子山鸡的突然出现,使我和对面开来的两辆车戛然而止。为了不打扰它们,大家都安静地坐在车里不动,等待这小小的一队横过公路。谁知这位山鸡妈妈并不领情,它显然被这些打扰它们的铁皮怪物所激怒,于是母性大发,顿时摆出一付为自己的孩子拼命的架势,先发了一声信号,令小鸡们调头奔回树林,然后只身冲上公路中央,怒发冲冠,浑身羽毛倒竖,冲着两边的汽车发出挑战的咕咕声,左冲右突。对面车上的小伙子被山鸡的无名火弄得哭笑不得,进退两难,只好开门下车,躬着腰,以日本人的90度大礼好不容易把山鸡请下了路面,把自己的车开了过去。谁知这位鸡妈妈得礼不饶人,又重新冲回公路上,以更大的愤怒向着第二辆已经启动的汽车扑了过去,一付誓与汽车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驾车人被英勇冲过来的山鸡吓了一大跳,急打方向盘躲避,竟差点儿翻下路沟。我在一旁被这场“鸡车大战”吓得目瞪口呆,竟忘了掏出相机拍摄一张难得的相片,事后为此整整遗憾了一天。

另一次公路遇险是在夜晚,加拿大西部落基山一个国家公园。

落基山的壮丽景色让我流连忘返,驱车飞驰在雄伟的大山和壮丽的冰川之间,每每到夜幕降临尚未考虑投宿何处。那天又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除了车灯照射下的有限路面,车窗外的大山只剩下巨大的黑影,两侧树林也成了模模糊糊一片,路上很久不见任何车辆。忽然车灯下我看到前方公路上停着一辆车,似乎车前有两个人蹲在那忙着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出了交通事故,有人伤亡!我减慢车速,停在旁边一看,原来是一只横过公路的野鹿,可能是被突然而至的车灯晃了眼睛,惊慌失措愣在了路中央,那辆车刹车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鹿不幸被撞伤,倒在路上。那两个开车人一个正手忙脚乱地给鹿包扎伤口,另一个则急得团团转,不知在这深更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何处找急救站。都是远方的游客,人生地不熟,又都是正急匆匆赶去夜宿的过路者。深夜,在这茫茫无人的山野,一只受伤的野鹿却拖住了行色匆匆的夜归人的腿,牵挂着他们的心。他们不知前方多远才有村镇,只知几十公里外来的路上曾见到一处小镇。于是,他们将伤鹿抬上车,调转车头,向来路急驶而去。

一只半人多高的鹿无疑是一条不可忽视的生命,但那些随处可见、渺小得如同草芥的虫蚁的生命同样受到人类的尊重。

在一次阿尔卑斯山的远足中,我无意中走入了一处位于两千多米高山上的少年夏令营。营地坐落于一片树木疏密适中的森林中,巨大的百年老树像一把把撑开的绿伞,掩护着孩子们在林间空地上支起的帐篷。那些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有的在树阴下嬉戏,有的安静地坐在帐篷外的枯木干上聊天,轻松悠闲,犹如世外桃源。令我惊奇的是男孩子的夏令营里,竟赫然存在着五六个直径一米余、高半米多的巨大蚁穴!它们散落在树林里,由细小的松枝、树皮碎屑和腐殖土堆成,数不清的蚂蚁忙忙碌碌,在蚁穴堆上进进出出,在自己几十年聚沙成塔般建立起的家园中,不受外界干扰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和集中的蚁穴,自然惊奇不已。但更让我感叹的是这些巨大但不堪人类一击的蚁穴竟能在孩子们的营地中安然无恙,与几十个正值顽皮年龄的男孩和平共处、互不妨害。如果孩子们没有从小就受到尊重生命、保护自然、与动物为友的教育,这些蚁穴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诸如此类的其实都是日常小事,可贵的是当事人并没有把自己所作所为赋予什么重大深远的意义,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理所应当地做大家在相同境况下都会做的事。他们所爱护的也不是什么国宝级、国家几级保护动物。平常的人,平常的动物,平常的事,但贵在平常。

阿尔卑斯山绚烂、品种繁多的野花漫山遍野,比电影《音乐之声》中令人神往的山花更美,却不见哪个游人去随手采摘一朵,连很小的孩子也不去动它们。因为人们都知道这些美丽的小花是受法律保护的。人们自觉地保护着野花野草在一两千米的高山上自由地花开花落、生生息息。他们说:“一朵花儿插在自己家里的花瓶里,只有你一个人欣赏它,而让它开在路边,就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它。”

另一年夏天我到加拿大一个国家野生公园游泳,扎营在一个野湖畔的树林中。没想到树林里的蚊子蜂拥而来,防不胜防。一打听,原来因为蚊子给游人造成的烦扰,公园曾在湖水中喷洒一种除虫剂以消灭水中的孑孓,从而有效地解决了人的烦恼。但后来发现蚊虫的消灭干扰了湖中蛙类的食物来源,破坏了大自然的食物链。于是人们果断地停止使用除虫剂,为了蛙类的正常生活,游人甘受蚊虫的烦扰。

更有甚者,就连野生公园中的朽木枯枝也受到保护。一次与同事在魁北克一个野生公园宿营,为了生篝火,我自告奋勇去湖边、树林里,捡拾散落在地上和被波浪遗留在沙滩上的枯枝,却被同事阻止了。顺着他的指点,我发现在宿营点周围早已有公园为游人准备好生篝火用的木柴。我感到莫名其妙:枯枝败叶,现成的废物不用,却由公园出钱在别处购买木柴,再免费提供给游人,简直多此一举。我百思不解,向同事请教之后才知道,原来人们认为这里的野生生态环境有着自己的生命循环:春天草木发芽、生长,秋天落下败叶枯枝。这些枯枝将慢慢化作泥土,孕育出新的草木。人类作为外来者来到这个环境之中,只有权欣赏大自然的美,却无权干扰它的自身循环。拾取枯枝生火,便人为地破坏了大自然的自身循环,破坏了野生公园的环境,因此人们宁可从专门的伐木区运来木柴供生篝火用。人们不从野生环境中拿取任何东西,也不给其中添加什么异物。游人从外界带来的消费后的垃圾,全都回收又带出公园。可见人们对野生公园保护之精心!使之成为不折不扣的“野生”。

诸如此类的行为当地人习以为常,这些日常小事在无形中慢慢地改变着人们对生命含义的理解,逐渐学会对所有生命形式的尊重。我懂得了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不应该以一种生命形式去“主宰”它。人类对其它生命不负责任,也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人类如果真是“万物之灵”的话,那就意味着人类要把其它生命当做朋友,从而担负起自己对于其它生命更大的责任。

王雪森摘自《做人与处世》

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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