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赏顾绣《花卉翎毛走兽册》

时间:2022-05-07 04:13:33

品赏顾绣《花卉翎毛走兽册》

顾绣,以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顾名世起始著称。据徐蔚南《顾绣考》记载:“名世曾筑园于今九亩地露香园路,穿池得一石,有赵文敏手篆‘露香池’三字,因以名园。故世称其家刺绣为露香园顾绣,或顾氏露香园绣,或简称为露香园绣”。顾绣先后涌现了缪氏、韩希孟、顾兰玉等名家,成为中国刺绣史上自宋代以后又一座高峰,代表了闺阁绣的最高水平。

南京博物院为中国博物馆之重镇,以收藏大量瓷器、书画精品而声名远播。而南博地处东南蚕桑兴盛之地 ,收藏织绣类文物亦蔚为大观,却藏在深闺鲜为世人所知。以顾绣为例,南京博物院藏有《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竹林七贤》、《柳阴洗马》、《南极呈祥》等多幅顾绣精品。其中以精妙而论,《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最能体现顾绣神韵。今首次发表这一册页,与大家共赏。

《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共十帧,白缎地,彩绣,保存相当完好。纵23.9,横21.9厘米。1963年从苏州收藏家戴颂德手中购得。册页的名称虽为“花卉翎毛走兽册”,但其绣制的内容都是祥瑞图或民间吉祥图案。

“祥瑞”的思想对古代中国影响很大,它出现在明代刺绣作品中是不奇怪的。按照儒家的天人感应的宗教神学,“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汉书・楚元王传》)日食、地震、彗星、洪涝、大旱等灾异是人君失道,而祥瑞并臻则是人君仁德,天下大化的象征。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提到的祥瑞才几种,到东汉时的《白虎通》就增至28种,诸如宝鼎出、获白麟、天马来、朱雁集、甘露降、德星现、芝草九茎连叶等皆为祥瑞。到《宋书・符瑞志》中,祥瑞就不下一百多种了。到了明代,祥瑞和民间吉祥图案已深入社会生活各个方面,成为各艺术门类广泛使用的题材。《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的十帧分别为《牡丹》、《云龙》、《祥凤》、《山虎》、《苍鹰》、《瑞鹿》、《天马》、《松鼠》、《G》、《灵芝》。启首一帧为《牡丹》,尾帧为《灵芝》,取富贵长寿之寓意。

第一帧为《牡丹》,此图绣制一株盛开的牡丹。花蕊用打籽绣。花瓣用齐针,下部用套针显得平整而有质感。叶的颜色不分浓淡,唯嫩叶和老叶用线色区别。叶脉用极细的白线绣制,一丝不苟。花朵采用特写形式表现,显得饱满而富有层次感。色彩恬淡而生意盎然。清代松年在《颐园论画》中说:“花以形势为第一,得其形势,自然生动活泼”。此语虽是论画中花卉,可对于绣中花卉来说,亦同样适用。此牡丹姿柔和婉约,于静态之中显出动态之美。堪称:“自然生动活泼”。绣面右上角绣有椭圆形朱文启首印“露香园”。牡丹作为艺术题材屡见不鲜,唐诗中就有:“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等赞誉之句,宋周敦颐《爱莲说》中称“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唐宋以来。牡丹一直是富贵美满、繁荣昌盛的象征。但牡丹在顾绣中表现的很少,从已发表的资料来看,作为主题图案的仅见此例。

第二帧为《云龙》,背景用浅蓝染绘,云纹留白,云纹的边缘线用绣线勾勒。主体图案绣制一条青龙张牙舞爪从云端里盘旋而出,凌空御风,气势非凡。龙身绣制采用齐针、抢针与套针相结合。背部的龙鳞先用齐针铺底,再用抢针加工。不是后世苏绣惯用的刻鳞针法。龙鳞层次清晰、均匀,富有装饰性,足见作者不凡的刺绣技艺。龙须采用盘线绣,整齐而飘逸。古人认为龙是最高的祥瑞,能“注雨以济苍生”,但在封建社会,龙纹被作为“帝德”和“天威”的象征,不可乱用。因而图案中减去一爪,已示区别。

第三帧为《祥凤》,此图绣制一凤立于湖石之上。右上方一轮红日正要喷薄而出。下方湖石旁点缀几杆翠竹。此图绣制是本册页中最为精整的。作品用极细的丝线作绣线,采用平针、套针、扎针等针法,将凤的背羽、腹绒、尾翎均绣制得一丝不乱。作品的配色也十分成功,丰富而不失清雅。凤也是祥瑞的象征。《说文》中有云:“凤,神鸟也,蛇颈鱼尾,鹳额鸳腮,龙纹龟背,燕颌鸡喙……见则天下安宁”。《艺文类聚》九十九引《礼斗威仪》载:“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则凤集于林苑。”因此,“凤凰衔书”为帝王受命立业的的瑞应。

第四帧为《山虎》,绣制山坡上一虎跃出峭壁,双目圆睁,张口咆哮。峭壁上方的树叶也仿佛震得簌簌乱颤。用黄线平绣虎的双眼,炯炯有神,虎身先用黄线齐针绣,再套绣白线,使得虎的毛皮质感十分逼真。山坡、峭壁用黄、灰色涂绘,树叶采用绣后着色。虎也是古代瑞兽。汉代应劭的《风俗演义》:“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

第五帧为《苍鸟》,苍鸟,鹰之别称。绣制一鹰立于松枝上鸣叫,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生起。鹰用褐灰色套针,爪用淡米色扎针,翎毛工整。红日上方用淡蓝色彩彩绘淡淡一层朝晖。构图别致,松枝自上而下,不落俗套。传统纹饰以雄鹰一足独立,以“鹰”取“英”谐音,寓意“英雄独立”,表示英雄人物高瞻远瞩的豪迈气魄。鹰也是顾绣的常用题材,晚期顾绣有不少以鹰作主体图案的作品,包括“英雄独立”。苍鸟也是传说中的瑞鸟。《礼斗威仪》:“江海不扬波,东海输之苍鸟。”又:“君乘木而王,其政升平,南海输以苍鸟。”《宋书・符瑞志》:“苍鸟者,贤君修行孝慈于万姓,不好杀生,则来。”

第六帧为《瑞鹿》,绣制水边山坡上有十只梅花鹿,形态各异,或卧或立,或鸣或嬉。在构思上,以十喻百,取景虽然十鹿,但其中一鹿从山石探出头,暗示山石后还有许多鹿,真可谓别具匠心。画面右上角绣有桂树、灵芝。整个画面具有浓烈的吉祥寓意。鹿主要用套针绣制,颜色有褐、灰、白三种。桂下山坡用彩笔加绘,水旁山坡上的苔点亦是用笔绘。古人认为,鹿是长寿的仙兽。南朝任P撰的《述异记》称:“鹿一千年为苍鹿,又五百年化为白鹿,又五百年化为玄鹿。” 白鹿又称“天鹿”,是祥瑞的象征。鹿是顾绣常用题材,从韩希孟的《百鹿图》开始,一直到清中期顾绣衰亡,以鹿为题材贯穿始终。

第七帧为《天马》,又称“天马行空”,绣制天马张翼飞腾于祥云之中。马体绣制细洁匀平,一丝不苟,体现作者较高的艺术功底。马鬃和马尾绣制十分成功,先用墨笔晕染,再在上面用黑丝线绣制,效果很逼真。天空亦是彩笔晕染。此幅作品堪称是顾绣画绣结合的典范。右下角点缀绣制的山石,使作品整体色彩更有趣味。 “天马来”在汉代就被认为是祥瑞。在汉代《郊祀歌・天马》中有:“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之句。

第八帧为《松鼠》,又称“松鼠葡萄”,是常见的民间吉祥图案。一株葡萄果实累累,两串葡萄分布左右,自藤叶中挂下,丰满圆实。葡萄藤叶叶脉分明,藤蔓缠绕。一松鼠正在捧吃葡萄。松鼠用赭褐色施套针,线绒较粗,富有真实感。松鼠葡萄图案,寓意多子的吉祥纹样。“鼠”在生肖与地支排序中为“子鼠”,葡萄果实成串而多子,故而成寓。

第九帧为《G》,一只G悠闲的游于水中,画面上方点缀着水草。头顶用抢针绣绿毛,再在绿毛中用黑线钉线绣,巧妙地绣出纹路斑点。G脖分四色,自上而下为深绿、白、灰、黑,各色之间用接针和套针使之过渡自然并充满质感,翅膀用深绿色包稍深丝线刻鳞法绣制,光泽感很强。尾羽用蓝线作班驳勾镶,生动逼真。G,古代水鸟的一种,形似鸭而色彩斑斓。罗愿《尔雅翼・释鸟五》:“G,水鸟,盖雁属也。”《楚辞・大招》:“鸿鹄代游,曼G只。” G还是传说中的五方神鸟之一。《说文・鸟部》:“,G也,五方神鸟也。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G,北方幽昌,中央凤皇。”

第十帧为《灵芝》,绣灵芝三株,灵芝或俯或仰,生意盎然。枝茎用深色丝线平绣,显得遒劲古拙,仿佛生长千年。山坡用笔略作晕染。下绣二枚印章,上为白文圆形“片云斋”,下为朱文方形“顾氏女红”。灵芝,为菌科草本植物。因其稀有且形状怪异,自古它就被认为是难得的草药。六朝时更被神话成起死回生的神物。《宋书・符瑞志》中称灵芝:“王者慈仁则生”。使其成为国泰民安的瑞应。

古代刺绣,尤其是以顾绣为代表的闺阁画绣,针法的技巧和表现的尺度,直接影响着画面的格调与趣味,而格调与趣味,正是决定作品审美价值与意义的最主要成分。通观《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作品中的一些特点正充分反映这一点。

一 、风格和技法上遵循了早期顾绣的传统。

早期顾绣受松江画派影响,韩希孟的丈夫顾寿潜就是董其昌的入室弟子。此册页总体风格继承了这一传统,色彩的处理,线条的把握近似松江画派作品。在技法上,采用早期顾绣的画绣结合的技法。以画补绣,刻意追求绘画效果,针不及处以笔接色,以画代绣。如地坡、云气均设色后仅用斜缠针绣一条轮廓线。《山虎》中树叶则绣后着色。《天马》中马鬃等着色后再绣,天空背景用笔绘而不绣。这种画绣结合的方法,作者运用自如,既用画补足绣的不足,又做到了虚实得体。

二 、针法灵活利落,法度严谨。

顾绣中运用最多的是套针,又采用齐针、戗针、扎针、接针等等,针法因塑造物像的不同而灵活多变。《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也如此,针法不仅灵活多变,而且具有严谨的法度。《祥凤》中的尾翎,《苍鸟》中的背羽,均绣制的十分出色。许多针法从前人作品中吸取精华并融入自己作品之中,为我所用,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如从《松鼠》中可以看出韩希孟名作《松鼠葡萄》的影子,构图虽不同,针法却相似,且大部分针法的应用已自成风貌。

从这十帧册页的题材、风格、艺术手法以及尾帧的绣印来分析,它属于中期顾绣的代表作,并且极有可能为顾绣名家顾兰玉所绣。

顾绣从立名至衰亡,绵延近两百余年。考察整个顾绣历史可分早、中、晚三个阶段。早期顾绣的创始人应为缪氏,缪氏是顾名世长子顾汇海之妾,其生平不详,据文献记载,她擅长绣佛像和人物,对此有较深的造诣。但并无作品传世,艺术活动也未见记载,故而影响不大。因此,一般将随后出现的韩希孟作为早期顾绣的代表人物。韩希孟,武陵(今湖南)人,顾名世次孙顾寿潜之妻,工画花卉,擅长刺绣,神韵生动,为世所珍。她传世作品较多,影响极大,时人称其作品为:“韩媛绣”。韩希孟时期是顾绣发展的高峰期,刺绣作品仍是作为家庭女红,一般作家藏或馈赠亲友所用。中期顾绣以顾兰玉为代表。顾兰玉系名世曾孙女,是明末清初的才女。与她同时期的画史学家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将她列入“顾姬”小传,说她“刺绣极工,所绣人物、山水、花卉大有生韵,字亦有法,得其手制者,无不珍惜之”。嘉庆的《松江府志》中称她为才女,说她“工针黹,设幔授徒,女弟子咸来就学,时人亦曰之为顾绣。”实际上,顾兰玉生世很不幸,她嫁与同邑张来为妻后不久,张来就病亡,遂与刺绣为伴。她凭着家传的深厚刺绣功力和高深的艺术修养,很快就达到了当初韩希孟所达到的艺术地位,时人称其作品为:“张绣”。其时顾家已衰落,为扶孤成长, 她以卖绣为生。并且广收门徒,传授刺绣技艺,将顾氏家传绣技传布于外。上海博物馆藏顾绣人物一卷,后有董其昌壬申(崇祯五年)跋记:“海上顾氏多绣工,成此卷,儿可权持赠省义大中丞年丈”。指的就是顾兰玉,广招女工刺绣,并依赖刺绣维持生计的事实。自此为转折,顾绣从闺阁绣开始向商品绣发展。康熙中期以后的顾绣为晚期顾绣,此时顾绣已无名家名作,作品均是绣庄仿制的商品绣,虽称顾绣,但仅仅形似,神韵皆无。

分析《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它的题材、风格、艺术手法均受韩希孟影响较深,且技法高超。以《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对比韩希孟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宋元名迹方册》、上海博物馆的《花卉虫鱼册》,从绣制精工程度来看,它仅次于韩希孟的作品,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技法上也能看出承继关系。如《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中的《松鼠》和《宋元名迹方册》中的《松鼠葡萄》,在题材选择上,绣制技巧上都是一致的。《花卉虫鱼册》之《游鱼》,水面赋淡彩晕染,以色补绣。而《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中的《天马》,天空以色补绣晕染,与其何等相似。从这些方面分析,只有顾兰玉才有如此的艺术水准。再从落款来看,韩希孟刺绣落款“韩氏女红”。而此册页落款“顾氏女红”。明显与其后大量出现的绣庄顾绣的“虎头”、“皇明顾绣”、“青碧斋”、“露香园”等落款不同。“顾氏女红”的款印也十分符合顾兰玉的身份和地位。

韩希孟享有优越的生活环境,且自身是有笔墨书画修养的女画家。丈夫顾寿潜能诗善画又是董其昌的入室弟子。她有着比顾兰玉更为优越的文化环境,因而绣制更为工整精细,设色典雅亮丽,风格平和冲淡。韩希孟更多关注的是,对笔墨效果和物象品位情态的把握。因此,题材选用宋元名迹较多。而顾兰玉的生活环境和文化环境均与韩希孟相差甚远,她选用比较世俗一点的题材,比较符合自身的生存环境。因而出现《刺绣花卉翎毛走兽册》这样的作品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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