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的演变

时间:2022-05-04 08:05:50

论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的演变

摘要:中古时期尤其是中古的中后期是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演变的重要阶段。这一时期,汉语方位词的结构类型面貌与现代汉语已基本一致,但还有一些结构类型仍然处于形成期;这一时期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双音方位词种类增多,特别是后加“边/面/头”的复合式双音方位词的迅猛增长。而这类方位词已经开始成为与单音方位词对立和互补的一支力量。

关键词:汉语方位词;形式系统;结构类型;演变;单双音节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2)05-0093-06

现代汉语的方位词从形式上看主要是单双音节两分的局面。以“两分局面”来说明是因为单音节方位词和双音节方位词在意义和功能上虽有一定相似之处,但均各具自身特点。单音节方位词在意义上比双音节方位词具有更明显的泛向性。在功能上,单音节方位词如“上、下、前、后”等则具有粘着性,多后置于其他词语使用,而双音节方位词如“上头、中间、以前、之后”等,既能像单音节形式一样后置于其他词语使用,也能单独使用。单双音节两分的局面是汉语方位词系统形成的标志,也使得方位词从名词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特的词类现象。

古代汉语中表示方位的词语以单音节形式为主,它是怎样发展到单双音节两分的形式系统的?关注和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很少,目前只有方经民提出的“形式分化”说。他认为现代汉语方位词系统是由古代汉语的单音节方位词分化而来,随着汉语的词汇双音节化、方位后缀“边、面、头”的诞生和处所名词的形成,原来单纯的、作为名词一部分的方位成分就分化成单音节和双音节方位成分。但他并没有对方位词形式分化的时期和过程进行实际的研究。从纵向的历时考察看,我们认为中古时期尤其是中古的中后期应该是方位词系统形成和发展的最重要时期。

一、中古时期是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演变中的重要阶段

方位词最早见于甲骨文,其时的方位词在形式类型上已有一定数量,它们在实质上与名词没有任何差别。这类词语既有单音节的又有复音节的。单音节如“上、下、东、西、南、北”等,复音节的以双音节为主,如“东北”、“西北”、“东南”、“西南”等。这些表示方位的单音节和复音节词语二者在意义上并无交集,是互补的关系;功能上二者也无差别,使用时均是自由不定位的。例如:

(1)求其上,自祖乙?求其下,自小乙?(甘露《甲骨文方位词研究》)

(2)今日方其征。不征。延雨,自西北少。(甘露《甲骨文方位词研究》)

到先秦汉语,情况并无变化。这些词语虽表示方向位置,但并不积极参与汉语的空间处所表达。此时的汉语中,直接由一般名词来表达处所空间,而不需要加任何表示方位的词语,这表明表处所的名词跟一般名词并不构成对立。例如:

(3)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诗经叫、雅·斯干》)

(4)投其璧于河。(《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5)道逆者,自车揖之。逆于门者。颔之而已。(《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两汉魏晋南北朝以后,这类表示方位的词语开始成为一类具有专职作用的词语。一般名词表处所时需要加上表示方位的单音节词语,这使它们有了语法上的作用。如:

(6)乙未,义陵寝神衣在柙中,丙申旦,衣在外床上,寝令以急变闻。(《汉书-平帝纪》)

(7)每以舟中所有,多少投湖中,云:“以为礼。”(《搜神记》卷四)

(8)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日:“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曲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世说新语·言语第二》)

从一般事物名词后带方位词开始,处所名词从一般名词中分化出来,方位词系统也随之有了变化。一方面,单音方位词由于参与的搭配增多,语义上开始变得复杂,后附使用增多,功能上变得单一;另一方面,开始出现了新的双音方位词形式——单音方位词后加“~边”、“~面”“~头”等形态语素的双音节复合方位词,这一类型方位词的出现使得原本统一的方位词系统开始分化,从而奠定了后代方位词系统的基础。

从历时发展进程看,中古时期(魏晋至唐五代)正是这一重大变化发生和发展的主要时期,例如可从下列几组对比例子中看到一些线索:

(9)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世说新语·方正第五》

(10)尊人共客语,侧立在傍听。莫向前头闹,喧乱作鸦鸣。(《王梵志诗》)

(11)南边坐者语曰:“适来饮他酒脯,宁无情乎?”北坐者曰:“文书已定。”南坐者曰:“借文书看之。”见超寿止可十九岁。乃取笔挑上,语曰:“救汝至九十活。”颜拜而回。管语颜曰:“大助子,且喜得增寿。”(《搜神记》卷三)

(12)南边坐人语北边坐人曰:“凡吃人一食,惭人一色,吃人两食,与人着力。朝来饮他酒脯,岂可能活取此人!”北边坐人曰:“文案已定,何由可改。”南边坐人曰:“暂借文书看之。”此年始十九,易可改之。把笔颠倒句着,语颜子日:“你合寿年十九即死,今放你九十合终也。”(《敦煌变文集·搜神记一卷》)

上面例子中同样的方位词用法,在中古早期文献中多使用单音方位词,如例(11)、(12),而到中古后期则多使用复音方位词,如例(13)、(14),以例(13)和例(14)最为明显。后例是唐代对《搜神记》中故事(前例)的重新描述,在同样的位置上不再使用单音方位词。而且,新出现的双音方位词在意义上与之前的单音方位词差异并不大。

二、中古时期的汉语方位词系统的形式

(一)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的结构类型

中古时期的汉语方位词如果按照音节数分,主要可以分为单音节方位词、双音节方位词和多音节方位词。单音节和双音节为主要使用形式。如果按照结构类型划分,可以分为单纯式和合成式两大类。将音节数和结构类型结合起来看,单音节方位词都是单纯式,复音节方位词则都是合成式。具体情况如下:

中古汉语的单音节方位词主要有“上”、“下”、“左”、“右”、“前”、“后”、“里”、“中”、“内”、“外”、“东”、“南”、“西”、“北”等14个。其中的“里”属于初步形成时期,用例不太多。

双音节形式的方位词主要分成五个小类:

1.单音形式前加“之”、“以”语素的合成型。

2.单音形式后加“边”、“面”、“头”等形态语素的复合型。中古汉语中已出现的形态特征语素并不多,以“边”、“面”、“头”为主,另有少量其他语素如“方”、“首”、“畔”、“部”等。

3.单音形式与身体部位语素复合型,中古汉语中出现的形式如“顶上、背后、面前、底下”等。

4.两个单音形式复合型,中古汉语中出现的形式如“上上、中下、上中、左前、内里、内中、中央、中间、内外、中外、上下、左右、前后、东西、南北、东南、西北、东北、西北”等。

5.其他复合型,中古汉语中已出现的形式如“下末、末下、末后、后底、里许”等。

多音节方位词在结构类型上并未突破双音节的结构类型,主要为两种:第一,双音复合形式后加“边、面、头”等形态语素构成的复合型,如“西南面、东北方”等;第二,多个单音方位词组合构成的,如“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前后、内外中间”等。

调查中古文献中方位词的形式,双音节基本上呈现出增多的趋势。调查文献中出现的方位词形式的种类数统计情况请见表1。

其中的单音节基本方位词在这个时期已经基本固定为14个,个别文献中没有出现方位词“里”。

双音节方位词各结构类型在中古不同阶段的文献中出现的具体种类的情况也不一样,统计情况请见表2。

抛开文献内容对方位词出现种类的影响,从上表可看出,中古(从魏晋至唐五代)这个相对长的时期内,文献中使用后加“边/面/头”复合式双音方位词的种类总体呈现出增长的趋势。尤其是到中古中后期,这类方位词出现一个较大的发展。

(二)中古汉语各类方位词单双音节使用情况差异

从考察文献看,中古汉语各类方位词的单双音节形式在用例数上也呈现出一定的差异,统计情况请见表3。

由表看出,第一,中古汉语中的双音节方位词以“边/面/头”型方位词为主,其中又以绝对参照定向定位义的“东”、“西”、“南”、“北”中出现的该形式最为突出。第二,文献调查中发现,出现双音节形式种类最少的是“左”和“右”义一组。出现双音节形式种类相对来说比较均衡的是“前”、“后”义一组,不太均衡的是“上”、“下”义一组和“中”、“外”义一组。形式上的不均衡正反映了认知特点上的差异。从认知上看,空间方位意义对称的“上”义和“下”义,“中”义和“外”义容易产生不对称的意义关注,因此它们的相关方位词也呈现出不均衡。需要指出的是,前加“以/之”的合成型复音在文献中明确已成词其实并不多,使用特点与单音节形式并元音异,可理解为单音节形式的一个异体。

(三)中古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上的基本特点

从中古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的演变发展中可以看出明显的承上启下的特点。一方面,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的结构类型比较多样,其结构类型面貌与现代汉语中的结构类型已基本一致。另一方面,还有一些结构类型仍然处于形成期,表现在:第一,合成式中的前加“以~”、“之~”类型在这一时期处于明显的词汇化过程中。以该结构形式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以上”、“之上”、“之下”、“以下”、“以前”、“之前”、“之后”、“以后”为例,这几个形式在这一时期已经有单独使用成词用例。例如:

(13)斯天王神器明,证之上者,后仰天吞果。(《六度集经》卷八)

(14)已上两则境智也。沩山闻说叹曰:“大好。此亦是从上来宗门牙爪。”(《祖堂集》卷三)

这几个方位词形式在现代汉语中以后置使用为主时,大都表示非具体空间义,如地位、数量等;尤其是“以前”、“之前”、“之后”、“以后”等几个词大都只用来表示时间。

以当代作家王蒙和王朔的12部小说(近40万字)为例,上述八种形式共出现111例,后置用例85例,后置的用例中表示具体空间义的仅为2例,仅占2.4%。

而在中古考察文献中,上述八种形式的后置用例共76例,表示具体空间义共32例,占41%。例如:

(15)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与猴相类,长七尺,能作人行。(《搜神记》卷十二)

(16)目连引得阿娘住于王舍城中佛塔之前,七日七夜,转诵大乘经典,忏悔念戒。(《敦煌变文集·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

可见,在现代汉语层面中,这几个形式已经认定为词,而在这一时期的该结构形式即使认为已成词,成词的程度也并不高。

第二,对举式复合型。如“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前后”、“内外”、“里外”,除“南北”外,这种结构类型在现代汉语中大都已经凝结为复合词,主要用来表示大致的范围或概数等。而在中古时期,还有较多的用来表示两方位并举的用例。如:

(17)譬如有人卒患脊偻请医疗之,医以酥涂,上下著板,用力痛压。(《百喻经》卷三)

(18)拱门有四力士、四狮子,饰以金银,加之珠玉,装严焕炳,世所未闻。查旦两门亦皆如之。(《洛阳伽蓝记》卷一)

总体说来,这一时期正是奠定汉语方位词形式系统的关键时期,不同的结构类型适应不同的表达需要,共同为汉语的各种语义表达服务,逐步成为汉语中使用频率较高的一类词语。

三、中古汉语方位词系统形式的发展与对方位词系统发展的意义

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的结构类型比较多样,且与现代汉语方位词系统中的结构类型基本是一致的,说明中古时期正是奠定现代汉语方位词系统面貌的关键时期。中古时期汉语方位词系统的局面完全有别于上古汉语时期,最明显的就是双音方位词种类的迅猛增长。

从中古时期的一定时间跨度上看,双音节方位词形式的快速增加主要发生在中古的中期,也就是公元五至六世纪前后的南北朝时代。在新增的双音方位词的各种形式中,以后加“边/面/头”复合式双音方位词为主,其次是与身体部位语素复合的双音方位词,其他各个类型的方位词种类变化并不大(参表2)。

以分别处于中古时期早中晚三个阶段的文献《搜神记》、《世说新语》、《洛阳伽蓝记》、《祖唐集》为例,中古早期文献《搜神记》和《世说新语》中的后加“边/面/头”复合式双音方位词的种类明显少于中古中期文献《洛阳伽蓝记》,《洛阳伽蓝记》中的该类型方位词明显比中古后期文献《祖唐集》少,具体出现的方位词种类请见表4。

从该类型的双音方位词的方位语义看,早期主要是在绝对参照定向定位义的方位词“东”、“南”、“西”、“北’’中形成该类型方位词,如“东头”、“西头”、“南边”、“北边”等。后来逐渐扩展到出现于相对参照定向定位义中,如“上头”、“下头”、“前头”、“后头”、“左头”、“右头”等。

迅猛增加的后加“边/面/头”复合式双音方位词,是汉语方位词系统中一支新发展起来的力量。上古汉语中该形式类型的方位词种类并不多,文献考察中出现较早的是“L单+方”、“L单+头”形式,“~方”是带有实义的,相对来说“~头”的意义就要虚一些,“L单+头”形式成词的程度更高。如:

(19)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汉乐府·陌上桑》)

(20)上头为心,中央为意,后头为识。(后汉安世高、严佛调译《阿含口解十二因缘经》)

上古文献中几乎没有“L单+面”和“L单+边”的方位词形式。先秦文献出现的“东/南/西/北+面”的形式并不是双音节方位词,其中的“面”是动词,与后来的“L单+面”双音方位词也没有渊源关系。

从文献看,少量“L单+方”、“L单+头”形式的产生和使用并没有对整个方位词系统的面貌产生根本性的影响。而“L单+边/面”方位词形式基本上产生和成熟于中古时期。

从中古后期该类型的迅猛发展来看,这一结构类型已经成为了汉语空间表达中的重要部分,成为可以与单音方位词对立和互补的一支力量。由于这类方位词在语义上与单音节方位词在空间方位义的表达上是一致的,单音节方位词已经越来越成为空间搭配的必要成分,单用的能力逐渐变小,其音节补足的作用不可忽视,此时出现的双音节形式正好能够弥补单音节自足性的缺失。由此,汉语方位词系统真正发生了分化,真正形成方位词系统的单音形式和双音形式两分的局面。这一局面的形成与发展,不但改变了汉语词类系统的格局,也给汉语的空间表达方式带来了重大的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新出现的双音节方位词是应语言表达的需要特别是口语的需要而出现的,与汉语的双音化的趋势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从中古的考察文献看,后加形态语素“边/面/头”复合式方位词和与身体部位语素复合式方位词多出现在口语文献中,在相对典雅的文献如《颜氏家训》中其种类数量的增长并不明显。直至今天,该结构类型的方位词也以出现在相对口语色彩明显的文献中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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