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林教主

时间:2022-05-01 05:20:44

我曾经非常讨厌林教主。他教了我三年的政治,直到高三才成为我的班主任。因为他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我们暗地里都喊他林教主。

高三的第一堂班会课上,林教主站在讲台上对我们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老师们都特别忙,都不肯带你们这个班,我嘛,比较闲,就被推上来当你们的班主任了。”当时我们听到他这话都懵了,同桌陈静恨恨地说了句:“真拽!”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和谐,所以接下来这一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这样大家都快乐,是吧?”也许是因为他教了太久政治,说话总会不自觉地带上一股官腔,总能逼得我身体里隐藏的尖酸刻薄全都原形毕露,我臭着脸附和着陈静:“真装!”

老师们都偏爱优等生,林教主也不例外。优等生们常被他叫去办公室,出来有时会带一个橘子,有时带根香蕉,中秋节还能分个月饼吃。我们这些非优等生只能干瞪眼看着,觉得林教主是在贿赂学生,手段实在太卑鄙了。

那时,我对林教主仅仅是有些不满罢了。

我们学校并不是什么重点高中,文科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通常是一个,偶尔也会被剃个光头。高三下学期要开始上自选模块的课,考重点的需要这门课的成绩。林教主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们:“学校今年要求有一个重点,所以自选模块的课就不需要全部同学一起上,期末考前十五名的学生上就好了。这就可以避免浪费大部分同学的时间。”

他说得头头是道,却不知道那时我们的自尊心强得要命,根本经不起这么几句话的刺激。“狗眼看人低!”林教主刚走出教室,我便愤愤不平地吼了一句,把手上的书“嘭”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班里有片刻的安静,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不知道林教主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也不知道优等生们后来有没有向他打小报告,但从此以后,我是真正地讨厌起了他。

越接近高考,林教主越是喜欢在晚自修的时候巡视班级。或许是因为复习到了“高原期”,人变得格外烦躁,加上林教主总在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便觉得更烦了。一气之下,脆逃掉了好几个晚自修,带上课本和习题躲在寝室里慢慢地啃着。后来,逃课队伍逐步扩大,引起了林教主的注意,于是他便抽了个晚自修到寝室来突击检查。

林教主敲门的时候,我和陈静还窝在被子里开着电筒写习题。他让寝室阿姨拿了钥匙准备要开门进来,陈静吓得从下铺跳起来,迅速躲进了洗手间。我慌慌张张地从上铺爬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门已经大大地敞开了,林教主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你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林教主对我说。

我猛地咽了一口唾液,稳了稳脚步,故作镇定地走到柜子前,抽了几张面巾纸对他说:“我要上厕所。”然后快步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陈静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小声问道:“你真要撒尿?”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撒得出才怪了。

洗手间里放着几个水桶,平时我们都会备点水在停水时用。我没多想,顺手拿了个热水瓶的盖子,舀了瓢水慢慢地浇到了水池里。水很快浇完了,我的脑子里倏然一片空白,傻傻地望着陈静,不知该怎么办。

在我和陈静面面相觑的时候,林教主又敲了敲门,一本正经地问:“你好了没?”

我一听更加紧张起来,脑子立马短路,又舀了瓢水浇到了水池里。

看着陈静因为努力憋笑而扭曲了的表情,我顿时反应过来,一时间连耳根子也开始发烫。我赶紧做了个深呼吸,心一横,豁出去地喊了句:“我不要出去。”

“干嘛不出来?寝室里这么黑,也能学习?”林教主先是一愣,然后极力压低了声音带着愠气发问。

“我就不想去教室,关你什么事!”由于隔着门板,看不见林教主,我叫得格外起劲。而相反的,我的脚却抖得厉害,只有扶着陈静才能站稳。

“都快高考了,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让你好好学习?”林教主的声音高了一个调。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学了?你眼里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吧!这么势利,那还管嘛?你管他们去啊!让他们都给你考上重点不就得了!”我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满腹的委屈,陈静几乎傻眼了,也不知该不该制止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冲我眨巴着眼睛。

“我怎么就势利了!”林教主怒喝了一声。

我被这声音吓得震了震,胆也小了些,却还是卯足了劲继续吼着:“你就势利了!”

所谓女人是老虎,发起泼的女人可是比老虎还老虎。林教主被我气得快抓狂了,却又不能直白地训斥我,一时间什么也讲不出口,只能憋着气在走廊上来回走,皮鞋踏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啪啪的响声,听得我心里竟有几分得意。

“你到底出不出来!”过了一会,他又问我。

“不出来!”我看准了林教主不会冲进来把我揍一顿,便无赖起来,就是跟他对着干。

“别出来!都别出来!”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他又“啪啪啪”泄愤似的使劲在门口踏了好几步才走。我猜他大概是回教室去了,于是拉着陈静从洗手间出来,关上了寝室的门。

之后的事还是听同学说的,据说林教主气得脸都白了,一回到教室就把缺席的学生统统记下来,还放了狠话说要把名单上报学校,个个都别想拿毕业证书。不过没人相信林教主真会这么干,事实上,高考前几天,我们几个都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

跟林教主吵过一架后,我便理所当然地不再去上晚自修,就算去了也不在自己班的教室上。眼不见为净,直到高考的时候,我还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处处躲着他。

最后一节课上,林教主特地嘱咐我们,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很多人会失眠,所以要注意调整心态,放松心情。而我的记忆一直停在了“很多人会失眠”这句话上,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我悲剧性地失眠了。高三这一年里背下的各种知识全都变成巨大的文字波浪,在脑海里翻滚了一夜都不能平息。

第二天,我顶着一对巨大无比的黑眼圈到了考场。虽然一晚没睡,但因为太紧张,精神反而异常亢奋,还能扎在人堆里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昨晚睡得有多差。

快开考的时候,陈静突然找到我,递了两包巧克力给我:“这是林大教主赏你的。”

我猛地一惊:“他不会下了毒要害我吧!”

“想什么呢你!”陈静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教主自己掏钱买了一大袋子巧克力在外边发呢,一人一份。”

“那我怎么有两份?”我捏着两包巧克力故作嫌弃地摇晃。

“我跟他提了下你昨晚没睡好,他就多给了你一份。”陈静冲我狡猾地笑了笑,我忽然有了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第一场考试考完出来,林教主守在大门口,他个子不高,站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渺小,他的视线总会被别人遮挡,却还要拼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肯定是在找他的优等生们吧,我故作洒脱地想着,快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没想到林教主叫了我一声,我慌乱地应了一下,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疾步离开。即使已经走到离他很远的地方了,也依旧有股芒刺在背的感觉。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班竟出了三个重点,林教主简直乐疯了,让班长组织了同学会隆重庆祝。我找了个理由没去参加同学会,后来听陈静说那天林教主面色红润,嘴巴都要笑歪了,酒喝得也格外爽快。她趁机便问林教主对我印象怎么样,林教主大概是醉了,乐呵呵地跟她开玩笑:“这姑娘特神奇,尿还能分两泡撒!”听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忽然觉得恨意这东西跟食物一样,放久了自然会发霉变质,再放久一些就会腐烂消逝,总之,不再是原来那样了。

我不再讨厌林教主了,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从高三的那种狭隘心情里逃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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