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妈 第8期

时间:2022-04-29 06:49:38

下午接到表姐的电话,说大姨妈住院病危,可能不行了,希望见一下我家两姐妹和孩子。我心里“咯噔”一下,下班后赶紧和妹妹联系,匆匆赶往医院。

外公是小有名气的中医,在老家算是大户,住着三进的宅院。搞运动的时候,家里所藏医书一夜之间被付诸一炬,宅院只留下靠里面的4间房,外面的分给其他人家住。外公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外公有4个孩子,大舅继承外公衣钵在老家行医,其他三个姐妹全部在市里工作。

大姨妈长得最漂亮,性格泼辣开朗,穿着时髦,烫着卷发,在闹市区一家小规模的国营旅社上班。小时候,我和妹妹经常到大姨妈工作的地方玩耍。

大姨妈的工作,按今天看就是酒店的总台小姐了。那时候的总台可不像现在的这样宽敞大气,而是一个小房间,有个小窗,窗格子上开个小洞,显得神秘而重要。需要住店的顾客从小洞里递上户口簿让大姨妈检查,然后在大本子上登记个人信息。大姨妈也不像今天的总台小姐那样笑容甜美,总是严肃认真,举手投足间透着国有企业的优越感。 有一次,大姨妈发现顾客在年龄登记栏上填了个“成”字,马上退回让顾客重写。“谁不知道你是成年人啊?是多少岁就写多少岁,要实事求是!”顾客不敢吭声,立即改正。如果这事放在现在,顾客马上就会找经理投诉了,什么态度!

小旅社地处繁华的鱼峰山脚,这是传说中刘三姐骑着鲤鱼升天的地方,是全广西有名的对歌圣地。山下唱山歌的“阿牛哥”和“刘三姐”经常成群结队,歌声此起彼伏,听得我似懂非懂。旅社旁边是车站,人群熙熙攘攘,相当热闹。旅社门厅的两排木沙发上,经常有三教九流闲杂人等歇脚、闲聊、听歌、看热闹,一些、下套、设局的人也混迹其中。有些刚到柳州的外地人很容易上当,大姨妈有时看不下去,就去厨房提桶水,大喊一声:“洗沙发啦!”于是全部人鸟兽散,水冲沙发,半小时内门厅清净。

在我看来,大姨妈最厉害的事情就是生了6个孩子。现在一个孩子都让我忙得四脚朝天、力不从心,5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管教是个问题。在家里,大姨妈有绝对的权威,她往往化繁为简,坚信简单的方法最有效。哪个孩子不听话,她劈头盖脸就上来了。现在的孩子都爱顶撞家长,我的表哥们却说,以前哪里敢啊,谁不听大姨妈的话,就等着吃“爆栗”啦,犯了错就得乖乖在家思过,哪敢像现在的孩子那样,父母讲几句就受不了离家出走。

大姨夫是中学教师,脾气温和,喜欢讲道理,但是他的细声慢语怎么也比不上大姨妈机关枪似的语速。有时他看到家中乱麻一片,干脆走出后门去看梅花,任由大姨妈在家中做司令。

如今,那个小旅社早就拆迁,变成了高楼,鱼峰山下只剩寥寥可数的“阿牛公公”和“刘三姐婆婆”了。年轻人不来这里唱歌,都跑去卡拉OK了。

前几年,大姨夫去世了,大姨妈的身体也一天天衰弱。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她落下一身的病,先是高血压,又是心脏病,中风后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恢复后嘴角有点歪。因为骨质疏松,她的肋骨都断了几根,然后又是盆骨骨折,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没消停过。

身体差了,但大姨妈爽朗的性子一如既往,经常拿自己的病开玩笑。在四表哥家休养的时候,我去看她,她一副乐观的神情,拿起床边的“随手拍”对我说:“小朋友用的东西,我现在也用啊,下不了床,我就拿这个叫你四表哥。”她还告诉我,央视10频道的节目最好看了,可以增长见识,让我也经常看。

好在子女多孝顺,轮流照顾,大姨妈挺过来了,居然可以慢慢走路了。去年是她80大寿,七大姑姨连老家的亲戚们都赶来祝寿。那天大姨妈非常高兴,穿着团花的红外套,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好多岁。大家都说,大姨妈返老还童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就传来大姨妈病危的消息。

病榻上的大姨妈瘦了一圈,眼眶突出,面色苍白,很虚弱的样子。表姐说,检查结果是直肠癌,大姨妈自己也知道了。我坐在床前看着大姨妈,她倒安慰我:“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病,都久经沙场了。我会积极配合治疗,既来之,则安之嘛。”看到妹妹的两个儿子在床边跑来跑去,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忽然问了我一句:“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像阿婆?”其实,我进病房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像,简直和阿婆一模一样,但是我不敢说。似乎冥冥之中,大姨妈觉得要去和她的母亲相会了,所以才问我这个问题。

临走,大姨妈紧紧拽着我的手不放,好像要抓住什么。她眼睛闪烁着泪光,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不能停留。我分明从她眼中看到对生命的无奈和留恋,我不敢再说什么,怕动了感情让她更伤心。我胡乱地安慰她几句,快步退了出来。

门外的北风,让我更添伤感。

生命的轮回就是这样,日子一天天一年年,漫长又短暂,到了终点的时候,好像只是一天。

记得有句话这样说:隔几个月去医院看看,隔半年去墓地走走,你会敬畏生命,放下很多身外之物,踏踏实实过好平凡的每一天才是最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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