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道歉

严鸣是我的中学同学，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进入了一家机关工作。

他是那种性格内向、执拗的人，责任心强，做事讲原则，因此机关里的一些风气和事情他都看不惯，甚至是深恶痛绝。单位早退、迟到现象每天都在发生，他看着生气；人浮于事，少数人千多数人看的状况，十几年换了几茬领导都没有改变，他也瞧着生气。

单位搞论资排辈。加上他一没有背景，二不会送礼，因此在机关里干了十多年，他仍然是个负责接听电话、干杂活的大头兵。

单位召开民主生活会，领导让大家畅所欲言，别人都说些明贬暗褒的话，如“领导工作不要太拼命，搞得下属都跟不上领导的节奏”等等，领导听了眉开眼笑。只有他当了真，直言单位目前的状况是：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捣蛋的!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主要责任在于领导!他的掏心窝子的话令举座皆惊，领导毕竟是领导，脸上仍然挂着僵硬的笑容，心中对他的恶感又增加了几分。

终于找到了“修理”他的机会。那一天，严鸣接到了一个上级会议通知，他按照惯例交给了科长，由科长负责通知领导参加。科长那天喝多了酒，竟然忘记了通知领导。领导由于没有按时参加会议，受到了上级的批评。单位专门就此召开会议，点名批评严鸣工作责任心不强，致使单位名誉受损。严鸣想张口辩解，领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用解释，出了问题，怎么狡辩也没有用!看到领导是非不分，他当场质问科长，自知有错的科长却极力推卸责任，否认看到了那份通知。严鸣肺都要气炸了，突然想起他把会议通知交给科长时，副科长也在场，便盼望着副科长能说句公道话。哪知副科长躲避了他的眼光，以沉默应对。情急之下他掀了桌子。那一刻，他感觉原本装修得富丽堂皇的会议室一下子变得黑暗无比，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事后，有同事建议他给领导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但他偏不听，不等单位的处分下来，他愤而辞职。

辞职后严鸣突然发现，像他这种“奔四”年龄的人工作并不好找，好不容易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在超市搬运货物的工作。节假日经常加班，黑心的老板却并不给加班费。他依据新颁布的《劳动法》带头到老板那里讨说法。老板张口就让他“滚蛋!”他的朋友让他去给老板道个歉，仍然可以去上班。严鸣却死活不肯再去那家超市上班了。

卷铺盖回家的严鸣，成了居家男人。他妻子的单位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来。妻子有时会埋怨他因为意气用事，养不活一家人。换作一般男人，如果此时能说一些安慰妻子的表示愧疚的话，女人基本都能理解自己的丈夫，但倔强的他却大为恼火，他大声诘问妻子：我行得正，坐得直，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妻子离他而去。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好几天几乎不说一句话。

后来，听说他的精神出了问题，住进了精神病院。他的妻子知道了，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接回了家。

上个周末，我在街上遇到了严鸣和他的妻子，我和他妻子打了个招呼，而严鸣好像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向他妻子询问他病情的时候，他一个劲地向我鞠躬，嘴里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妻子向我解释说严鸣自从患病后，逢人就鞠躬，就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严鸣，你没有做错过什么，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