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些内容打动

时间:2022-04-28 09:42:46

被一些内容打动

山间的一个清晨

房门从外面无法锁上,我用烟盒塞紧门缝,避免惊动屋内未醒的人。

山里也会停水,房东舀了一勺水倒进盆内,我细心地洗好脸。后来,听迟起的人说这河水好脏,当地人用来洗衣、涮便桶。朋友勉说没关系,江浙一带村人都用河水洗脸洗衣涮便桶。勉的话把我带回江南与沱江。

小院的桌子上残留着酒瓶、杯子和几盘菜肴。昨晚的篝火熄后,女人们都回屋休息了,山中的夜过于寒凉。男人们又端起酒,豪饮、论诗、叙旧,躺下的我们听到他们让房东炒几个小菜……

越过杯盘狼藉,河里嘎嘎欢叫着鸭群。有一只很漂亮,灰褐的羽毛边露出孔雀蓝的荧光,整个头部在晨曦中泛着蓝绿色的光芒。它显得有些骄傲,这让我想到《红楼梦》里史大姑娘的调笑“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正遐想时,看见全生哥向我招手,他站在桥边和老乡们聊天。其余房舍安静着,诗的欢腾消隐,梦的世界里诗人们飞翔。我踱向小桥,和全生哥一起循着弯曲的山路往上。他说前面不远有个叫“龙头”的高台,去看看吧。高台果然不远,顺小路不过十几、二十米的样子,很普通的圆形水泥表层;远山隐于雾色,苍茫、绵长――那是龙的身体,这里称为龙头倒符合想象。

望着山,我和全生哥都没说话。遥远的炊烟此时变成现实,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悬挂壁间的金色玉米,轻咳而过的山民,这些不知属于哪个年代的画卷。山中一日,世间多少年呢?我总幻想自己摇身一变,头裹方巾成为最质朴的山妇。你来,我也用松花酿坛美酒,用春天的山泉泡茶;或者,我也学那房东为你置办满桌山里清纯的野味,熬锅浓香的玉米粥,天为帐地为案……

远山,永远令人沉默如它,也永远带人迈步无穷的遐想。全生大哥准备再往深山里走走,我有点累,下了平台我们背道而行。走过那排农舍,我到了昨晚篝火盛开的地方,那里只余下灰黑的印迹。夜的星光和月色消失了,连同夜的狂欢。我在篝火对面的那处人家前徘徊,他们正端着饭碗;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红色上衣,她喝着粥。他们都站立着,只有白色的猫咪瞪着碧眼温顺地卧于石板上。我非常想走进他们的房舍,我却继续向前。前面山门上书写着“红河谷”,我越过了山门。

这是一条叉路,我在叉路口上安静地站立。玉米旺盛地生长,据说有野猪来啃玉米。动物,人。人也不过一种动物,某种意义上还不如低级的飞禽走兽。我又想远了。想远的我决定走上山的路。狭窄、印满脚印和车轮印的山道两旁遍生杂草,明黄的野静静地开放,太阳一点点升起来了,山里的早晨不算很冷,时令尚早吧?许多小虫子在我身边杂乱起舞,嗡嗡嗡地,有些吵闹;它们是飞蝇吗?我不敢久站,它们盯着静止物更加猖狂,这下我真的盘旋山路了,我不停地向上、向下,毫无目的――停留山中,“目的”已是前世词语。

那些野烂漫得耀眼,耀眼得有些寂寞。我想采上一大束,把它们带回哪里?尘世吗?本来山中物,何故落尘埃?还是算了吧,我弯腰抚摸每一朵菊,此刻它们简直是仙子,静美脱俗,不染纤尘。我有片刻恍惚。我的手准备向上抚摸时,一只绿色蜘蛛吓退了手的进程。绿蜘蛛,山里有很多,这一只选择与野菊为伴。菊枝间织张晶莹的网,它纹丝不动,微风吹过也不动。我有些害怕,这蜘蛛会不会有毒?通体碧绿的它晨光中竟然显得很美、很安详,这加重了我的不安,我随时准备逃离。

随时准备逃离的我不甘心地往蜘蛛面前凑了凑,近距离的观望它狰狞的绿。它依旧安详,它或许知道我的存在,它或许只想到“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它的庞然大物,然而我们都是自然界的一分子,我们应该平起平坐。猎物,侵略,在山里的这个清晨不可能成立。

离开时,我忽然童心大起,向这只蜘蛛挥了挥手,说了声:Bye-bye。

那一年的仙境

说到山,突然想到那一年的仙境。哪一年?记不清了,仿佛那一年也羽化成了仙。

凉气很爽,爽到让皮肤发紧,尔后细密的疙瘩悄悄绽放在肢体。我忘了这是夏天,我以为这是秋。太爽的凉气逼得人清醒,所以每一个清晨我都比阳光醒得早。可我没有鸟儿醒得早,它们在我的梦里欢唱,以及那些流水急促的声音――鸟,流水,这样的声音使我心花怒放。

我只能起床,哪怕拥被而坐,也无法继续沉睡。直到我发现,我被骗了,被现代化和商业化骗了。拾阶而下时,被漆成木色的水泥栏杆旁闲散地安置着灰黑色的暗石,鸟叫和水声从石缝中变换流出。我的目光告诉我这些暗石不过水泥、砂石所铸,它们的名字叫:人工。包括被刻录的鸟叫和水声。

新修的公路穿山而过,瘦弱的溪涧与它平行着,兀自有一搭没一搭地流淌。我想在断流的小溪里捕捉它的忧伤,未果。它表情平淡地顺山而下,凝成一汪一汪断断续续的浅潭,清澈异常的水面偶然有波,那是隐形的鱼儿悠然地吐泡:我看不到这些小鱼,我以为它们故意长成水的颜色。泛着透明黄的木屋一幢又一幢地亲密在溪涧旁边,它们挨得太近了,或许是承受不住山中极爽的凉?透明黄,清漆与颜料的产物,要是木的本色该有多好!我走上去,伸手摸一摸或天然或被加工过的木头,忽然怀念亨利・戴维・梭罗,怀念他那间简朴却温暖的小屋,我好象看见梭罗小屋的壁炉里燃起明亮的火,淡淡炊烟升腾在寂静的瓦尔登湖畔。

梭罗用几十美元亲手盖起自己的小屋,木头们只肯散发原始的清香,无声无息。湖边的树枝上没挂鸟笼,没放音箱,梭罗仍然听见吹过屋脊的风,“恰似那吹过山脊的风,风吹过处,断断续续地传来美妙的旋律,这只是人间音乐的天上片断。”

站在溪涧旁遥望公路的我,突然释怀,因为那一辆辆驶来驶去的汽车――如果资源不被过度开发,在山的怀中安享现代生活的舒逸,对大多数人而言应该能够被原谅。苛责带不来公路、房屋,我将如何站立于溪流身边?山,沉默的山,它想些什么?

找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坐下来。溪流虽断,往下看仍有浅潭肃静,水并不停止属于它的延续;我也无意考究它如何凝成一潭又一潭。石头的冰凉促使我斜靠在它身上,摊开四肢,我好像土生土长的大山的稚嫩孩子。那股冰凉慢慢浸透体肤,骨髓,我却不想离开,我只想抓住它的梦,石头的梦,生长在大山里的石头的梦。于是,我闭上眼,感受阳光从疏疏密密的叶缝里飘洒,仿佛金色的粉末抛过来,渗进石头的每一个毛孔;我也和这些金色的粉末一起渗进石头,长成梦的片断。在这个片断里,我或许是停留枝干的小虫,或许是某一株植物,或许是展翅掠过的飞鸟……只要能成为山的一分子,哪怕是的根须蝴蝶的尸身。

睁开眼,我看见了风――

背光的叶片们泛着银白,就像一重重的波,它们说:这是风的形状。我从溪流旁走过,那块长成山神的巨石就在上面……

被一些内容打动

很容易被一些内容打动,像夕阳下静矗的建筑、书页上铅印的照片等等。然后,它们长时间地在我头脑里生活着。

涅卡河边,阳光打在一座圆形塔楼上,明暗交替。河流寂静,矮堤和它垂直站立,堤边灌木丛浸入水的镜面,高大的树木替塔楼遮挡一部分光线。光与影有些像我们的生活:阴暗时刻准备着侵犯明亮。诗人最终疯了。我闭上眼睛,让光影中的树木、塔楼、河流静止,也许诗人的目光正穿透书页静静地注视我和世界?夕阳下的塔楼曾居住过一位名叫荷尔德林的伟大诗人。

“将角色摆放到一个空间里,让他们活动,就构成了戏剧最基本的原素。人在一个空间中移动,这模糊又平常的影像在不期然中成为一部电影创作的起点。”我常常被这些影像打动,而非整部影片。动作片《午夜曼哈顿》过去很多年了,片尾落满枯叶的大地以及那张孤独的长椅始终盘环如蛇,它们被导演赋以特殊涵意。孩子磨出水泡的双脚伸进水池,几尾金鱼游过他的趾间;孩子笑了,金鱼一样无瑕。天空,草地,家庭教师牵引着一群孩子,“多,来,咪……”。圆舞曲和春光一同欢快,施特劳斯的身影旋转于《翠堤春晓》,那些黑白画面连同声音一起成为我生命的某一点。飞翔的鸟类,奔走的人群……许多影像滋长,我看见更多的美、真。

脱离人群后,我喜欢长久地凝望静物,尤其是古老的建筑物。檐角铜铸的风铃响或不响都会让我低喃“铁马冰河入梦来”,武侯祠掉落的柏籽被阳光晒暖――如果乘着月色,独卧树影恻恻的祠院,能望见历史的刀剑吗?阏伯台内,麻雀站在屋脊走兽上,我拍下雀与屋的合影,一动一静,生命不会沉沦于时光。平浪宫的破旧不必重修,那些沧桑足以击中一个人动荡的内心。行走由奢侈变得平常,以慧心在人群中发现事物本真的美:它们一直都在,与人群无关。张岱留下一个与世隔绝的西湖,在变更里找到西湖的“本真”,梦寻同样惹我心往。

一场雨从前天中午到第二天傍晚,我的窗户对着阳台护栏,一颗又一颗饱满的水珠从护栏边缘跌落,碎裂,路面闪着晶莹的光。引水沟像细小的瀑布,从民宅的二楼泼下来,银白,透明,一路迸开更细小的支流,敲打着铁皮,无意中上演了一场音乐会。我没有歌楼、客舟,飞檐、瓦片,我只坐在小屋听一场点滴淋漓,四周透明而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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