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银幕边上的正义

时间:2022-04-24 02:59:06

作为柯南道尔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忠实读者,我的理想是四十岁后开一家侦探事务所,孰料造化弄人,我的侦探之梦在翻阅一本电影手册后悄然幻灭――《影像中的正义:从电影故事看美国法律文化》,加州大学两位法学教授对75部法律题材影片的详尽解析,生动传达了一条不成文法:现代法律系统并没有为私家侦探保留席位。

即使福尔摩斯从雪茄烟灰中成功提取了重要物证,那又如何呢?法官一句话就会使他的全部努力付诸东流:“根据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通过不正当途径调查或没收得来的证据,法庭不予采纳。”影片《地下裁判团》中,警察跟踪一个杀害了五位老太太的歹徒,从他丢掉的垃圾里翻出了作案凶器,但这个案件却被法官驳回,理由是“非法搜查与获取证据”:公民对于自家的垃圾拥有合理的隐私权,若无搜查许可令,警察无权对其进行搜查。

假如波洛试图调动他那些灰色脑细胞,通过盘问当事人、比对证词而还原案情、揭穿真凶,当事人只要搬出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人民不得被强迫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自证其罪”――而拒绝开口,波洛也就无计可施了,况且即使那家伙对所犯罪行供认无讳,也并无把握将其绳之以法:“任何人不得单纯因口供而被定罪,控方必须提供犯罪事实确乎存在的独立证据。”影片《欲网危情》中,妻子最后承认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并详细讲述了她是如何巧妙地嫁祸于丈夫的,然而不幸的丈夫却拿她毫无办法,因为没有任何不利于她的证据,而由于夫妻之间特殊的权利义务关系,他也不能将她对自己的供述作为证词。

也许所谓“程序正义”之类劳什子实在陈腐而低效,但绕开“正当程序”――受陪审团审判的权利、寻求律师辩护的权利、与指控者对质和交叉盘问的权利等――而由人民群众自行侦破并审判案件又会如何呢?影片《黄牛惨案》中,一个西部小镇传出噩耗,有人发现最受尊敬的牧场主被谋杀了,他的畜群也被赶走了。一支搜捕队开始追捕盗贼,抓获了三名可疑男子:其中一人正赶着牧场主的畜群,声称是买来的,却拿不出买卖合同,况且牧场主曾说过他本年内不准备卖牲口;第二个人则将牧场主被杀的罪责推到第三个人身上;第三个人是被通缉的逃犯,他握着牧场主的手枪,却声称是半路上捡来的,而且起初还佯装不懂英文妄图蒙混过关,被识破后又想夺路而逃。搜捕队认定他们犯有谋杀罪,迫不及待地将三人就地绞死了。行刑不久,警长策马赶到,原来牧场主根本没被杀死,真正的罪犯也已由警方缉拿归案。根据搜捕队掌握的那些证据,这三人的确有极大嫌疑,似乎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三人有罪,但最终所有的推断都是错误的,原来每一点证据都有可能引伸出被告无罪的结论。

法庭片通常以庭审为中心设计情节,一系列的对抗――律师对质证人,双方律师辩论,法官教训律师,律师对付委托人,陪审团内部争论――不仅令影片充满了戏剧性,而且也使影片富于悬念。侦探片固然紧张刺激,但观众内心其实是放松的,真凶无疑就在出场人物之中,而且最后肯定会被揪出来;法庭片的人物命运与案件结局却具有不确定性,观众往往神经绷紧至最后一个镜头。影片《雷灵顿10号》中,一切证据都对被告不利,他也主动供认自己是两起谋杀案的凶手,而在他上绞架数年之后,真凶才终于落网。影片《豪门孽债》中,案件重新审理后,被告无罪释放,但被告是否真的杀害了妻子呢?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真相――陪审团做出无罪判决并不一定表示他们相信被告的确是无辜的,也可以表示被告可能有罪、只是检察官未能充分证明而已。

典型的法庭片中,原告被告其实只是充当背景,真正的主角是双方律师,由于法庭片大多表现刑事案件,因此往往围绕检察官(公诉人)与辩护律师(被告人)之间的对抗展开剧情,法官和陪审团在影片中通常只是配角,但也不排除大放异彩的可能。本书不同于一般电影手册的价值就在于以案说法、寓教于乐,作者通过对电影情节进行法理分析并考察其真实案件蓝本,深刻阐释了各个角色――检察官、辩护律师、法官、陪审团等――的行为逻辑、职业准则、内心冲突与道德困境,读者可以从中窥见现代法律系统的运作方式及其体制成本。

在英美法律体制之下,所有的被告都预先被推定无罪,检察官必须证明他们有罪,如果检察官认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告罪名成立,他便有责任终止诉讼程序。检察官的职责是维护司法公正,而不是不择手段赢得官司。影片《飞去来器》中,检察官顶住了公众的狂热叫嚣,并与政客、警官、技术人员分道扬镳,在进行了充分细致的独立调查之后,当庭逐一批驳了指控被告的证据,被告终获无罪释放。当然,在舆论压力或仕途诱惑之下,检察官也可能滥用权力,冤案往往由此而生。影片《细细的蓝线》中,检察官一心想把杀害警察的暴徒处以死刑,其中一名嫌疑犯哈里斯不足法定的处死年龄,于是他只对另一嫌疑犯亚当斯以谋杀罪提起公诉,而为了巩固与哈里斯的合作,检察官对他犯下的偷窃汽车及手枪的罪行不予追究,只要他同意指证亚当斯是开枪的凶手,检察官还与自称目击者的惯骗达成交易,她做出不利于亚当斯的证词,检察官则放弃对她女儿所犯抢劫罪的指控,如此罗织构陷之下,无辜的亚当斯一审被判死刑。

辩护律师的工作是为被告进行申辩,他对委托人完全负责,至于被告是否犯下了被指控的罪行,这对律师而言并不重要,他也并不想知道事实真相。即使律师掌握了被告的犯罪证据,他也无须将证明委托人有罪的证据提交给检察官,依据律师职业道德规范,他甚至不可以透露这一证据的存在。影片《信》中,被告的一封亲笔信表明她并非出于自卫而杀人,而是早有预谋,于是辩护律师面临选择,或者花钱赎买并隐匿这封信件,或者让他的委托人上绞架,律师选择了前者,被告遂无罪开释。影片《真相》中,辩护律师反戈一击,在法庭上直接替他的委托人认了罪,此举不仅损失了律师费,也砸了自己的饭碗。当然,依据“政治正确”理念,好莱坞从不缺少英雄律师形象,他们或力挽狂澜,拯救了无辜者,或孤军奋战,坚持了正义原则。影片《以父亲的名义》中,一位民权律师当庭揭露警方藏匿证据、谎言欺世,蒙冤的“吉尔德符四人”与“马奎尔七人”全部得到昭雪,而涉案警察则以阴谋破坏司法制度的罪名被开除公职。影片《杀死一只知更鸟》中,南方小镇的律师顶住了当地暴民的压力,毫不动摇地为一个被指控白人妇女的卑贱黑人讨还清白,虽然由清一色白人组成的陪审团对律师的有力辩护置若罔闻,执意宣判被告有罪,但格里高利・派克塑造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律师形象却鼓舞了人们的正义信念。

在英美“对抗式”诉讼体系中,证据是经由对证人的直接盘问与交叉盘问呈现出来的,法官与陪审团始终处于中立的立场,他们通过对抗两方――检察官与辩护律师――针锋相对的法庭陈述了解案情,并最终决定案件的审判结果。法官在审判中本应扮演球赛中裁判的角色,但也难免出现黑哨,影片《裁决》中,法官与被告律师串通一气,裁定有利于原告的证据无效。当然,正面的法官形象并不短缺,影片《对一场谋杀案的分析》中,一位开明通达、智慧圆融的法官在控辩双方猛烈交火之中坚定地把握了审判的方向。刑事案件中陪审团制度具有终极保护能力,陪审团代表了社会的良心,只要陪审团认为被告是无辜的,即可宣布某一法律在本案中无效,无论被告是否犯下了该法律所规定的罪名,而当陪审团同情被告时,自然会做出合乎人情的判决。影片《在法庭上》中,陪审团明知被告杀人,但认为被告是为了替受辱的妻子复仇,于是做出了无罪判决。英美法律要求刑事案件的各位陪审员做出完全一致的决定,即使是11票对1票也意味着陪审团未达成一致意见,该案必须重新审理。影片《12怒汉》中,起初陪审团中11人认为被告有罪,只有亨利・方达饰演的陪审员坚持无罪判决,他强调本案若干疑点未明,并通过深入剖析控方证据,挖掘出不少荒谬之处,促使犹疑不决的陪审员陆续改变立场,最终陪审团发生大逆转,12人全部同意无罪判决。当然,陪审团也不可能生活于真空之中,即使有一系列隔离和保护机制,也难以杜绝陪审员被收买或受挟制的可能性。影片《陪审团裁决》中,黑帮组织威胁一位女陪审员,令其从内部搞乱陪审团,让被告黑帮老大无罪开释,否则她全家性命难保,于是她始终坚持无罪判决,声称法庭上的一切都是警方的陷害,她甚至争取到了其他陪审员的支持,当陪审团表决时,共有4位陪审员认为被告无罪,于是本次审判归于无效。

这是一本难得的枕边读物。不过读者最好先欣赏影片,阅读本书倒在其次,也免得法学家的专业意见削弱了好莱坞奉献的观影乐趣。

《影像中的正义:从电影故事看美国法律文化》

(Reel Justice:The Courtroom Goes To The Movies)

(美)保罗・伯格曼(Paul Bergman)

迈克尔・艾斯默(Michael Asimow) 著

朱靖江 译

海南出版社

2003年8月第1版第1次印刷

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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