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随想 第7期

时间:2022-04-22 10:35:32

家园随想 第7期

1 哀悼日

江河吹起长笛。山川吹起长笛。

这是2008年5月19日的中国。14时28分。

我的江河山川,你此时吹起这令人伤心悲壮的长笛,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低头想起文圣孔子的曲阜阙里。想起那里识书达理的人家,以厦古木参天的孔林附近,有一座可以使灵魂清静和暂且歇息的神山。这座不高的山上。被打磨规整的石块覆盖的墓穴里。有我已经辞世两年的父亲。他在接触砂砾土壤的地方,还留有真正属于他的最后的一部分物件。一个贴有他照片的简陋盒子,是他的栖息地:一个他随身携带的怀表,是他在世时的生命刻划;一个潮湿的空间。是他灵魂修炼和身躯安寝的道场。

我盯着自己脚下。我想。人最终其实只有这么一块狭小的地方,才是属于自己的私密之处。我的父亲,不知在里面是怎样艰难地过活的。但是。我感觉到了,长笛哀鸣的漫长等待里。我父亲的灵魂,就站在面前,面容严肃地看着我。慈爱地佑护着我。难道有谁让他的儿子,在一个过午的阳光下。沉痛地肃立在街道边。这样地令人难过?我想,他似乎听到了,这来自于世间不同寻常的笛声。

为了长者已逝。我们做子女的。可以燃起一炷香,遥祭远游的灵魂。因为儿女们的哀伤,已经如深达骨髓的怀念,是化在心底了。父亲逝去的那个春天,为他送行的哀乐声,缓慢悠长、凄凉悲伤,至今我还记得。可今天同样绵长不绝的、悲壮的笛音。却不是为他送行的唢呐。这是国家的悲壮与坚韧,

一个国家的悲壮与坚韧。让我们今天停下脚步,将头颅低下。

这是哀悼日。国家哀悼日。飞翔的鸽子。和其它的鸟,都在流泪。

所有的哀悼。都不是人们想要的。因为所有人都想好好地活着,在灿烂阳光和自由的空气里。快乐着,自由着,幸福着。今天。我们为了一个叫做汶川的地方,以国家和人民的名义,举国哀悼在大震中遇难的人们。

我在长笛声中,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悲伤笼罩在我的周身。让我感到死寂般的城市里,仅有各种笛号的悲壮声音。汶川。以及这场大地震中逝去的生命。倒塌的城镇,或者长眠的人。就像是我的父亲,历历在目,清晰而又真实。

我的心绪。随着长笛的悲婉凄转,在城市上空游走。笛声是鞭挞人性的武器,洗礼我们的思想:是光鉴可人的镜子,对质我们的灵魂;是渡引众生的神曲,让人生出成城众志;是祷告与护持。我看到被唤醒的中华民族灵魂,开始在头顶飞翔盘旋,护佑苦难中的国家。这发自于民族本体的万千个守护之神。虽然来自于不同区域,使用不同的方言,各自有不同习俗,但是它们听从祖国的召唤,用灵魂凝聚成御敌之城。

哀悼日。我们并不艰难地祭出自己的灵魂,祭起一个民族的旗帜。一切活着的灵魂,都无私地奉献给上苍吧,进行一次集体放飞。

一只哀怨的雀鸟。我的灵魂,现在驻足汶川废墟之上。

长笛,我听到了,听到了。可是我的江河,你为何要用长鸣的笛声,作为鞭挞众人的武器,拷问我们的灵魂呢?

汶川大地震后的第七天。我看到山峦隆起脊梁,河川伏下身躯。我看到我的祖国,此时低垂不屈的头颅。

向死去的人民默哀。

2 哭墙

没有墙。没有一堵完整意义上的墙壁。

到处是惨不忍睹的残垣断壁。好像被人解构的一段历史,左三笔,右五笔。涂抹于原本美丽的河川之上。河川之上,巨石之下,人在等待救援。而墙在他们身上,正在忘乎所以。

这个世上,我不信,有会哭泣的墙。

它们吞噬生命。与地震遥相呼应,蹂躏鲜血与汗水凝成的城市。它们自导覆辙,掩盖罪恶,借自然之力,辱没我的兄弟姊妹。

灾区的天空,天降大雨,兵士和灾民,都浸泡在大自然酿制的泪水里。我的祖国呵,你此时身心疲惫,伤痕累累。

我试图关闭心扉。在这个世间,给我一个僻静的角落,为我自己疗伤。在一切被尊为人神的圣地,在一切不曾滑坡的乡村,在一切远离水泥负荷的城市,我扯开嗓子,准备大哭一场。

可是,我的国家,能够找到怎样的地方,为自己疗伤呢。

地中海东南岸,遥远的耶路撒冷,犹太人居住的神圣家园,有一道哭墙。那是迁徙在外的犹太民族,向他们的神,释放情感的圣地。这个压抑的哭墙,承栽了多少犹太人的思想和情感,影响着多少励志于腾飞的信,心和梦想。

可是,我们不需要,至少在地震自然灾害面前,我们无须这样的哭墙。

我告诉你,因汶川地震形成的断垣残壁,可以留存在地震纪念场馆一隅,摇摇欲坠地撩拨观者的神经。或者,不时刺痛我们的眼睛。它们不配以民族的名义,被人从受难兄弟姊妹身上搬起,作为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之墙,借以挡住这个苦难中前进的民族。和这个民族的视线。

一个让大自然强制设置的苦难标本,不能成为整个民族的哭墙。

既便有人这样干了。

也不能赋予倾城之墙。民族的名义。

3 民之乳,民之跪

虹口。映秀。我的脚步。暂时无法到达的地方。

一个尚姓老人,至今还穿着补丁胶鞋。淳朴如我父母,跪在刚才还有余震的地上。

他七十多岁了。除了长辈和老天。他下跪过。痛哭过。祷告过,要他为其它事情弯曲膝盖,你想也别想。今天。他远道而来。仅为自己的子弟兵。不肯吃掉背篓里的食物。就饱含深情地,再次下跪一回。

他从背篓里取出来的,是少有营养,成份简单,价格低廉的饼干。这些小麦饼干,一个人的口粮,是灾害到来之际,能够渡过危难时节的生存命门。因为士兵不吃,他便感到内疚万分。他说。这是干净的,这是不脏的。我的父母呵。这些战士不吃,不是因为这包可供充饥的东西,来了一个穿补丁胶鞋的瘦弱老人。它们当然是干净的,就像他那颗滚烫滚烫的心,至今还爱戴着、供养着这个伟大国家。

还有一位老妇。手里捧着两颗煮鸡蛋,面对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后生,突然惊天一跪。大灾面前,两个鸡蛋。可能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我们的父母。今天干脆把语言放下。把亲情放在普世的秤杆上。看看到底有多么珍爱自己的孩子。她们跪到地上,为了哺乳孩子,只管撩起自己的衣襟。

士不食,则民之泣命也。

这也是百姓用命。没别的办法。我晓得,民之命,不可违。

接过来吧,我的受罪的兄弟们。先接过来。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饼干和鸡蛋。再替我用些力气,搀扶起咱的父母。

你不要让我,总在无语的意境里,相隔千里。却又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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