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靠着半边床,时间就此凝滞

时间:2022-04-21 09:23:23

向京靠着半边床,时间就此凝滞

向京开玩笑说,对于个人居住来讲,她其实只需要床的一半大小,再加一个床头灯,吃完饭靠着半边床,看看书,就足够了。

向京女士的工作室里有一个角落特别像花园。顶光从天棚洒下来,十几盆大小不一的植物,一只半鹿半马的动物从阔大的绿叶后面优雅地伸出脖子来――那是她的雕塑作品。策展人冯博一来这里做客时语气断定地说:“向京,你一定十分小资。”

向京苦笑,小资这个词和她实在扯不到一块儿去。作为当今中国雕塑界最出色的艺术家之一,对向京来说,工作室的第一标准是实用。她也喜欢很多艺术家的工作室,窗明几净,光线明亮,自由分割的各个功能区。看到张晓刚开阔敞亮的厂房工作室时,向京开玩笑说,“直接越过羡慕,到达仇恨”。

因为雕塑工作的性质,她的工作室不能由着自己想当然来,得考虑制作大件作品必需的物理空间,得有足够的地方给打坯、铸模、打磨的助理和工人。粉尘更是无法避免,只要一开始翻制石膏模,几个小时打扫一次都不管用,灰尘永远掉得比人勤快,有洁癖的人只能坐等崩溃。

向京喜欢古典音乐,做作品时两只手都忙着,只有音乐可以不受限制地欣赏。但因为工作环境的“恶劣”,她也没法配很好的音响,粉尘会影响胆机寿命。做雕塑是件十分牵绊人的活儿,不但只能枯坐在那里,被一大堆材料包围着,而且一旦开始,中间就尽量不要停歇,否则光洗掉手上的泥巴和材料就得耗费半天时间。

工作室的那些植物,看似有心,其实很多是向京从外面捡回来的,回来换个盆,天气暖和时就把它们挪到外面的竹林边,吹风淋雨,接接地气。但她不算会莳弄花草的人,有些植物枯了,还继续黄着叶子立在那里,也挺好。生机勃勃的那些,就聚在一起相互鼓励,索性再搁一件雕塑进来,围出一个小的会客区。就这么一点用心,与苦心经营的“小资”相差十万八千里。

从2009年到北京来,这片工作区域已经用了4年,一切从实用性出发,慢慢生长出它独有的舒适和自如。比如光线,是向京最满意的地方。当时装修时,她特意在屋顶上开出3片采光的天棚。顶光的好处是,一天之内几乎光线都是恒定的,而那些四面开窗的,光线会随着一天的时间而变化,影响色彩的判断,看着好,其实并不利于创作。

天天待着的地方,谁都会想弄得漂亮一点,但雕塑家的工作性质实际上却不允许有太多审美的东西存在。和许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作为自由艺术家的向京,也遵循着朝九晚六的工作时间表,甚至比很多打卡上班的白领更准时。

周末时,只要不在外地,她都照常去工作室,助理、员工们都不在,她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还是平时的光线,等待完工的作品。但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一切的意味就都和平日里不一样了。听听音乐,浇浇花,东摸摸西摸摸,“干什么都觉得很舒服”,向京觉得这是一种无法分享的隐秘的快乐,又有点像退休老人般的彻底放松。

平时工作日,还是一样地做作品。还是听得烂熟于心的音乐,手上还干着活儿,突然就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屋里屋外的光线是不是一样?向京就会突然跑出去看看。通常情况下,她总会看到流浪狗“总统”带着其他小狗们在工作室门口晒太阳,跑来跑去。

除了植物,向京的工作室里最多的就是狗。都是各路各道来的流浪狗,不但在工作室里划分地盘,还按先来后到自己排了辈分。先来的“总统”有了优先权,有时会仗势欺负那些后来的,但也会站在工作室的大铁门口,带着客人走过百米远的小径,一直到雕塑工作室门口。

小狗和植物一样,对向京来说,它们的存在是活动空间里一种“必要的安慰”,因为相比起雕塑作品来,“它们是有生命的”。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比如过年,比如周末,向京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流浪狗们总是乖巧地在向京脚边蹭两下,又跑开。人和狗,仿佛是互为证明的存在。

从大铁门进来,整个工作区域有1300多平方米,被一一划分为车间、仓库、作品展览室、员工宿舍、稀奇艺术品牌的办公室等等。但向京自己的工作室却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也就110平方米左右。向京相信有气场一说,太大的空间她觉得暖不过来,所以110平方米对她已经足够了――甚至还要减掉那没有光线的三分之一区域――与当代艺术圈时刻显露出的膨胀的野心相比,这似乎有点背道而驰。

向京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十八平米,纵身一跳》,纪念她在上海工作室的一个小休息间。那是她第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空间,尽管只有18平方米。那时候,向京和先生瞿广慈共用一个工作室。当时任教的学校条件有限,因陋就简地找了块空地,破例给他们盖了间工作室,然后里面又隔出一个18平方米的空间。但就是这么一块小小的领地,也足以让向京欣喜若狂。每天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拖地,一边趴在地上用抹布擦,一边还要放着噪音音乐,每次非要出一身大汗才觉得痛快。

2009年,向京和瞿广慈辞了教职,又把工作室搬回北京,所有助手、两只叫黑皮和花花的老狗,以及六大卡车的货物,走了1400公里回到北京,租下了现在的工作区。规划中俩人一人一间工作室,但后来瞿广慈那间做了仓库,于是又俩人共用一间工作室,再加上媒体记者、策展人、艺术圈的朋友来来往往,工作室也慢慢变成了杂处的客厅。

相比于工作室,向京对住的地方反而没那么上心。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时,一个宿舍四个女孩,大家都把床上的那方寸天地当成自己的作品,极尽布置之能事。只有向京挂了一块布帘,每天在教室待到很晚,回到宿舍,洗漱完了帘子一拉,自成一统。除了床铺外,帘子里就一盏台灯。

一直到现在,她还会梦到躺在帘子后面看书的姿势,那个小空间里的光线。躺在床上,帘子拉着,台灯在这个位置,然后一拧,就靠在床上,时间就此凝滞……这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向京开玩笑说,对于个人居住来讲,她其实只需要床的一半大小,再加一个床头灯,吃完饭靠着半边床,看看书,就足够了。以前在上海住连排别墅,地上三层加地下一层,每天回到家,她在一层的饭厅吃完饭,就直奔三楼的卧室。

2009年回到北京后,已经快4年了,但是家里还有向京不熟悉的角落――她一直并不那么在意一个现实的处所。她谈起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说,“每个女人都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但她觉得伍尔芙说的其实更类似一个内化的概念:现实空间即使再满意,也只是无限接近心灵需要的空间而已,或者说它只是气质上吻合。“人对现实空间的需要其实很小,远远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大。” 在她眼里,追求现实空间,更像是男性在施展对现实世界的控制和权力感。

不过,她同时也很看重“真实地拥有一个很私人的空间”这件事,以及由此带来的内心独处与放松。这与空间大小无关,重要的是专属于自己。比如在上海时那个18平方米的小房间,向京一搬进去就把窗玻璃喷了一个磨砂效果。喷砂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个心眼,房子在二楼,她就在视线的高度贴了块胶布,喷完揭下来,就可以随时看到楼下过往的路人,而别人却看不到她。

对于如今的向京来说,创造的场所,工作室,即是她的安心之地。很多人喜欢问她:你的灵感都是在工作时诞生的吗?的确,工作累了时,她会坐在那里,喝口茶吃些点心,掏出随身携带的破笔记本,记几个突然想到的问题。

但她觉得,做雕塑时,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灵感的问题。“它更像一种不停息的体验、一种持续的经验,日夜不停地在你体内发酵,无数的问题在脑中盘旋,然后你借助雕塑来表达那种综合的感受。那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现实的空间其实没那么重要,工作室的大小,开间,光线……归根到底,它不过是一处实用的场所。

基于这个原因,有段时间,向京甚至烦了雕塑这件事,因为雕塑会把人圈牢在室内,一坐就是一整天,几乎无法挪地儿。她曾经想象过不做雕塑的日子,换一种其他的表达方式,比如写作,比如摄影,就可以居无定所,带着最简单的行李,住遍全世界各地的酒店。

但归根结底,无论哪里的房间,都只是一个现实的居住地。真正能让向京感到安心的,是一处抽象的心理空间,是几十年中各种不完美空间的叠加:美院带帘子的单人床,上海18平方米的休息间,工作室日日相伴的植物、狗……虽然这些不可能同时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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