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票 第8期

那几日，

每天的中午和晚自习，

我经常冷不丁地

出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隔着后门的玻璃

偷偷往教室里瞅。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我在师范学校里读书。当时，饭票和菜金都是定量的。菜倒好说，大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但对于饭量大的男生来说，饭票肯定不够用，得自己掏钱到伙管室去买。

就在毕业前的那个春天，家中突遭变故，先是父亲生意亏损，接着母亲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弟弟妹妹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拮据的经济状况让父亲整天愁眉不展。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好再回家张口要钱了。而那时，我在学校篮球队里，大运动量的训练使自己饭量大增，有时候一顿能吃两个半馒头。所以，往往还不到月末，手中的饭票就所剩不多了，不得已，也只能委曲自己的肚子了，有时候一顿只吃二两馒头。

吃饭时，一组人在一张圆桌上，男男女女七八个人。那几天，我一改狼吞虎咽的习惯，一点一点咬手中的那半个馒头，像在品味一块美味的糕点。吃完馒头，将菜汤用开水一冲，“咕咚咚”喝下去，然后，急匆匆离开餐厅，肚子犹在“咕咕”叫。偶尔，同组的女生见我和她们一样只吃二两馒头，也会奇怪地问我怎么吃这么少，我就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减肥呢。她们几个就睁大了眼睛瞅着我，吃吃地笑，真的假的？现在你就可以当“排骨队”的队长了，再减下去，连骨头也没有了……我惟有在心里苦笑，那些隐秘的伤痛又有谁能够知晓呢？

有一天午饭前，跟往常一样，我掀开课桌盖子，顺手从笔记本中拿出用皮筋扎着的饭票，刚想抽一张出来，突然地就愣住了：粮票变厚了，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忙数了数，这些饭票足以让我吃到下一个月。这是怎么回事呢？在去餐厅的路上，我在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却想不出个头绪。吃饭时，我打了六两馒头，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同时，心里一直放不下饭票的事，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肯定是有人把饭票偷偷放在我的课桌里的，会是谁呢？难道说是传说中的田螺姑娘？我挠着头，偷偷打量饭桌上的几位女生，都不像。那个月，我终于没有饿肚子。

接下去的两个月，同样的事情仍在发生。我开始不安了，决心要解开这个谜。转眼间又到了月末，我的饭票又快用完了。那几日，每天的中午和晚自习，我经常冷不丁地出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隔着后门的玻璃偷偷往教室里瞅。开始两天，毫无动静。到了第三天，晚自习后，等教学楼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就悄悄返了回来。此时，差不多到了熄灯时间，偶尔有一两个晚走的学生匆匆从身边经过。教室里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外，踮起脚尖，隔着玻璃往里看，见一个人背对着我，正站在我的课桌旁，我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会是她！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千真万确，真的是她――江玲。虽然我们一个小组，但平日很少说话，她是城里人，高傲得像是一位公主，她的娇气、冷漠向来为我们这些男生所不齿，敬而远之，怎么会是她呢？！那一瞬，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激动，而是感到意外，还有些难为情。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到了楼下，凉爽的风吹在脸上，才觉得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回到宿舍，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在餐厅吃饭时，我就有些莫名的紧张，偶尔抬头看到江玲，我的脸就会红，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说实在的，有一点感激，但更多的却是窘迫和难堪，毕竟对于一个天生敏感、自尊的青年来说，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东西，是很难为情的。好在江玲并不知情，冷着脸，埋头吃饭，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江玲的小姨嫁在我们村，离我家不远，所以，她才会知道我家的事，知道我的饭票不够吃的原因，于是，她才化身传说中的田螺姑娘，将自己余下的饭票偷偷放在我的课桌里。不同的是，青葱岁月里的这件往事，却无关风月，仅仅是出于同学间纯真的友情和关爱，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些饭票之谜，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江玲，恐怕也不会知道我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有时候同学聚会，见面后，跟她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一如从前。但对我来说，却总会感觉有一股温暖，从岁月的深处袅袅升起，不绝如缕。

有些感激，从未说出口，却可以温暖我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