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辞(组诗)

秋风辞

窗外，泡桐树上的叶子一片不剩了

秋风丝毫也不收敛一下它暴戾的脾性

在对面老妇人开窗的时候

它袭击了她松弛的脸颊和干瘪的身体

并将一股萧瑟寒气直灌进我的肺腑

我多么希望这秋风持续不断清剿的绿色

进驻我的诗歌，让它们得以蓬勃地

度过一个诗意盎然的冬天

如同我希望秋风不停搬走的青春和美

依然停驻对面迎风咳嗽的老妇人身上

秋风渐紧

它袭卷一切。在黄昏

首先是落叶，炊烟，暗下去的晚霞

渐渐的，稀释的薄暮在晒场集结，聚拢

又消弭于无形

而后，依次的：灯盏，归人，犬吠，星辰

枯草上的寒露在清冷的月光下滑落

最后一声虫鸣被风声收割

愈高愈远的天地，正被空旷填满

凛 冽

这样的功力非人力所及

两、三场秋风

便使山川风物凌厉起来

所谓江山易改啊

那人逆风而行

风愈紧，头发愈潦草，衣服愈尖锐

屏住呼吸，腰身满弓

朔风之弦要将他弹往萧索的深处

大 风

大风刮起了沙尘、草屑、塑料袋

苍茫天宇，无根之物

一如我凌乱而浮躁的心

失去了沉潜

我触手不及的床单，在空中飞舞

神话中的魔毯

降临现实中一个赶路人的头上

不是要载他一程，而是蒙了他的眼睛

他扯下，四顾茫然

张挂于行道树的枝丫上

站在楼上的我

貌似悠闲，看煞风景

乌云就要压下来

乌云就要掀翻树冠，卷走白床单

就要追上赶路人踉跄的脚后跟

在朱房大院

时值寒露，黄昏

天阴沉着脸，风变得刻薄

穿过长巷的人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如同我。登上朱房大院生锈的楼梯，踅过逼仄的通道

访友不遇。在这片供暖不及的地方

我看到，家家户户门口贮满了

白菜和蜂窝煤

致北风

请给北风留一道门缝吧

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或许他不胆怯，自己会侧身进来

让他歇歇脚，再赶路

在后半夜，请亮着最后一盏灯吧

让这个到处乱窜的孩子

在屋檐下暖一会儿

摸清茫茫黑暗中，家的方向

夜归的人，如果他掀开你的衣角

和你撞个满怀

请抱紧自己的内心一样

抱紧这个苦命的孩子

他发了疯，满世界找不到自己的家

整整一宿，我听到他在窗外呜咽

大地啊，你家有多少弃儿

成群结队，不停歇地

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扯下多少大树的衣裳

雪落故乡

纯洁。宁静

时光的落英，来自天堂

高于一切的灵感的碎片

落在故乡

落在裹着风衣的心尖

落入皮靴的口腔，灵魂的舌苔

打开月光的广场

承接久别的重逢和热爱

这虚饰的风景，镀镍的银装

使晦暗的日子闪耀光芒

放牧狂草的足迹，夸张的尖叫

神祗的词汇，缓缓下降的诗篇

大风中走失的人，陷在异乡

如何将一生的足迹找回

如何将苍茫点亮

河流沉静。在节气的下游

酝酿明媚春光

手执飘零的诗卷

在时间的风口守侯玫瑰的绽放

此生的孤独，比光阴还要深刻

空茫为镜，映照狂啸的白发

目睹一群远去的童贞

在风中跑散又聚拢

激战正酣的游戏中

虚掷着快乐和流年

一本高处的书

铺展洁白意象，恣肆想象

纷纷的福音弥撒

一篇由来已久的祷词

遍布故乡。北风席卷

嶙峋的爱情，热血的个性

让气息回到空中

让尘嚣回到泥土

最终让梦回巢，让流浪回到起点

一棵故乡的樟树

深入天空和地心

伫立邮途尽处，根植思念生处

弹落沧桑和皑皑的冰封

在他的基部

刻着命中的家谱和一生的姓氏

车过华北平原

那些鸟巢，孤零零的住在树上

并无鸟住

我没有看到

一棵树上住着两个鸟巢

鸟巢与鸟巢之间，隔着一段风声的距离

它们不动声色，怀揣飞翔的梦想

我想，作为曾经的主人

鸟儿们在天空打个照面的时候

应该互有问候吧

现在是冬天，树叶落光了

鸟去巢空，一派萧索

鸟儿们迁徙到更温暖的南方

明年春天，它们又会千里迢迢地飞回

各自还巢，对号入座

真好，上苍赋予每个生命生存的本能

它们都是些什么鸟儿呢

远远望去，这些鸟儿们喙叼爪抓

用一根根树枝、干草垒筑起来的小窠

仿佛一幅写意山水里的一滴枯墨

背景是薄雪覆盖的苍茫大地

以及泛着白光的寥廓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