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诸暨方言的否定词“没”、“没得”

摘 要：诸暨方言否定词“没”和“没得”在词性上兼属副词和动词，诸暨方言中与“没”所搭配的形容词只能是动态形容词，所搭配的动词其动作必须具备实际操作性。诸暨方言中“没得”后面不可跟名词宾语，也不可单独成句。

关键词：诸暨方言 否定词 比较

诸暨市为绍兴市下辖县级市，诸暨话是吴语中的一个次方言，其环围与该县行政区近似。[1]诸暨市辖3个街道、23个镇、1个乡。本文主要分析诸暨方言否定词中的“没”和“没得”，所选语料来源地为诸暨市浣东街道。

一、诸暨方言否定词“没”

诸暨方言中“没”兼属动词和副词，在语义上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没/没有”。作动词时，可与名词搭配使用；作副词时，可与形容词、形容词词组搭配使用。具体用法如下：

（一）“没+VP”

“没”后跟动词性词组时，表示对过去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生的事实的否定。

但能和“没”搭配的动词其动作必须是可见的，例如动作行为动词“打、烧、跳、唱、喝、困（睡）”等，趋向动词“来、去、上、下、上来”等。以下几类动词则不能与“没”搭配：

①能、会、愿意、应该、可以、允许等能愿动词。

②晓得、清爽（清楚）、认得等认知动词。

③是、好像、表示、等于、属于等联系动词。

但是当认知动词后加上“了”、“过”等助词时则能用否定词“没”来否定。例如：

（1）渠自个毛病渠还没晓得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2）渠老子外头欠了木老老钞票渠还没晓得过。（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欠了很多钱。）

（二）“没+A”

“没”和形容词搭配，用来否定某种性质或状态，否定状态时只有动态形容词才能与“没”单独搭配。例如：

（3）衣裳没湿。（衣服没有湿。）

其他形容词都必须借一定的助词才能用“没”进行否定。例如：

（4）你嘎早来还啊，饭的没熟过了。（你这么早回来，饭还没熟。）

（5）树高顶咯橘子还没黄了。（树上的橘子还没黄。）

（6）上日子夹落个菜没坏掉。（昨天剩下的菜没坏。）

这里形容词加上“了”、“过了”、“掉”等词后，表示事物状态会存在某种发展的趋向可能，表明此状态具有动态性。

此外，形容词前可加助词“嘎”形成“没+嘎+形容词”句式，这里的“嘎” 表示程度，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这么、那么、如此”，此类句子中形容词加上助词“嘎”后都带有比较性质。例如：

（7）东湖菜场了鱼卖的粘行俏个，西湖菜场了没嘎行俏。（东湖菜场的鱼很畅销，西湖菜场的鱼没那么畅销。）

（8）今朝个饭吃起来没嘎香。（今天的饭吃起来没那么香。）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能与“没”搭配的形容词有：

①熟、好、大、快、早、晚、烂、亮等单音节形容词。

②行俏、漂亮、讲究、白嫩、新鲜、清爽、糊涂、干净等双音节形容词。

清清爽爽、高高兴兴、焦烧（精光）、咸咧咧（咸滋滋）等词就不能与“没”搭配使用，此类形容词无比较性质，不具动态性，且无法动态化。

（三）“没+N”

“没+名词”表示不具有、不领有、不存在。例如：

（9）没工夫去玩。（没工夫玩。）

（10）没条件读书。（没条件读书。）

二、诸暨方言否定词“没得”

诸暨方言中的“没得”兼属动词和副词，作动词时可以用在名词性词组前，作副词时可以用在动词、动词性词组、形容词前，语义上大致相当于普通话的“没有”、“不”。主要用法有：

（一） “没得+NP”

“没得+名词性词组”表示不存在，是对一类事物的全部否定，并且常常带着感叹的语气。例如：

（11）没得葛种事体咯件，自嘎钞票有咚别宁嘎咯钞票还勿肯还。（没有这样的事情的，自己有钱还不肯还别人钱。）

（二）“O+没得+V”

“O+没得+动词”相当于普通话中“没有+O+动词”的倒装，表示对领有、具有、存在的否定，此类动词一般是单音节动词。并且在诸暨方言中不存在“正装”的“没得+O+动词”句。例如：

（12）钞票没得用。（没钱花。）

（13）衣服没得穿。（没衣服穿。）

（三）“没得+动词+过/着过”

“没得”可否定动作曾经发生，这种情况往往与“过”、“着过”连用。例如：

（14）葛道题目偶没得做着过。（这道题目我没做到。）

（15）葛件衣裳渠没得穿过。（这件衣服没见她穿过。）

（16）葛件衣裳没得看渠穿过。（这件衣服没见他穿过。）

（四）“没得+动词或动宾短语”

“没得+动词或动宾短语”表示动作不能实施，不允许实施，不被允许、不够条件实施。例如：

（17）作业勿做好没得游戏。（作业没完成就不准玩。）

（18）渠没个地方生活没得做，厂了没要他。（厂里没要他，他不能在那个地方工作。）

（19）勿是葛头户口个宁葛头书没得读个。（不是这边户口的人不能在这里上学。）

（18）中的情况并不是没有活可以干，只是厂里没有要他，并不表示那里没有他可以干的活。（19）同理。在这里，“没得”修饰的是后面的动作而不是前面的宾语，且O可省略，这些情况要置于具体语境中去理解。

（五）“没得+A”

“没得+形容词”用来表示对事物性质、特征的否定，通常可翻译为“不怎么、不太”。例如：

（20）你个宁葛桥了脸色没得好看。（这阵子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21）偶看渠葛两日心情没得好。（我看你这两天心情不怎么好。）

（六）固定格式“没得+话”

固定格式“没得+话”意思是说不出、没法说，含有有理没法说、不想说的无奈意味。例如：

（22）吃亏啊算啊，偶往是没得话。（吃亏也算了，我没法说。）

三、诸暨方言否定词的内部差异

（一）诸暨方言否定词“没”和“勿”的差异

诸暨方言中的否定词“勿”和绍兴方言中的“勿”一样，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 “不”。[2]“勿”对动作的否定并不涉及动作状态发展变化的时间、阶段和过程，而是对事物的动作状态在某一具体时间内的主观判断，比如“勿去（不去）”。而“没”否定一种动作时是一种客观的否定，在时态上表示尚未发生，是过去至说话时止还没出现的状态或没执行的动作，比如“没去”。

诸暨方言中的“勿”能用于选择问句，形成“X勿X”的形式，但不能单独成句用来回答问句。而否定词“没”能单独成句回答问句，而且诸暨方言中表达普通话中的“有没有”通常用“有勿有”，或者省略中间的“勿”形成“有有”的形式，甚至直接用“有……了”形成问句。

（二）诸暨方言否定词“没”和“没得”的差异

1.带动宾短语

“没”和“没得”两者都能带动宾短语，但是意义上有差别，例如“没搞（玩）游戏”和“没得搞（玩）游戏”。“没”是对过去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生的事实的否定，相当于回答普通话中的“有没有”。“没得”则表示动作不能实施，不允许实施，不被允许、不够条件实施，相当于回答普通话中的“能不能”。

2.对形容词的选择性

“没得”后跟形容词使用时可直接与性质形容词搭配，表示不怎么、不那么。“没”必须加“嘎”才能表示不那么、没那么。例如：

（23）今朝咯鱼没得新鲜。（今天的鱼不新鲜。）

（24）今朝咯鱼没嘎新鲜。（今天的鱼没那么新鲜。）

3.问句中

诸暨方言中否定词“没”和“没得”都不能用于问句中，但是否定词“没”能用于问句的回答。例如：

（25）问：饭有有吃好了？（饭吃好了没？）

答：没。

4.表假设的条件句中

在诸暨方言中，表示假设的条件句一般为“……咯话，……”或 “……，……”前从句后主句的形式。“没”可以用于从句表示未然，但不能用于否定主句中的动宾式。“没得”则相反。例如：

（26）饭没吃过，没得吃闲口果。（没吃饭就不准吃零食。）

四、否定词“没”的外部比较

（一）诸暨方言和宁波方言“没”的比较

宁波方言与诸暨方言都属于吴语太湖片，宁波与诸暨两地同属浙东宁绍地区且同处浙北地区钱塘江以南，自古以来经济往来密切，交流频繁，两者方言在语义、语法、语音方面既有共通之处又存在差异。

宁波方言中的否定词“没”表示一种客观的否定，表示所否定的动作、状态，一直到说话时还没有出现或者执行。[3]100语义上与诸暨方言中的“没”大致相等，但用法上仍有出入。

1.回答反复问句时

宁波方言“没”经常用来回答反复问句，表示否定，意思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不”。[3]100但诸暨方言中否定词“没”只能用来回答“有有（有没有）”、“有勿有（有没有）”两种反复问句。例如：

（27）宁波方言：

问：我今么上班来得早伐？（我今天上班来得早不早？）

答：没早。（不早）

（28）诸暨方言：

A.问：饭有有吃过？（饭吃过了没有？）

答：没。

B.问：你今朝个作业有勿有做好了？（你今天的作业做好了没？）

答：没。

2.“没+VC”句式中当C是程度补语时

宁波方言“V+勒+没（大）+程度补语”句中，“没”需要放在动词后面、程度补语前面，如果程度补语是性质形容词，则能用“没”否定，也可以用“勿”否定，若程度补语是状态形容词则用“没”否定并且需前置。[3]102但在诸暨方言中否定这类句型的程度补语需要将“没”置于动词前面，其格式为“没+V+得+年（很）+程度补语”。若需将否定词置于程度补语前则用“勿”否定，其格式为“V+得+勿（大）+程度补语+（咯）”，但只适用于程度补语为状态形容词的情况。例如：

（29）宁波方言：

性质形容词：诺咯房间弄勒没（大）干净。（你的房间打扫得不干净。）

诺咯房间弄勒勿（大）干净。（你的房间打扫得不干净。）

（30）诸暨方言：

A.我看你两个字没写得年差。（我觉得你的字写得不差。）

B.我看你两个字写得勿差（咯）。（我觉得你的字写得不差。）

五、否定词“没得”的外部比较

吴方言的一大特点就是南北部差异明显，浙江的宁绍台、温丽金，方言差别更大。[4]73此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第2907页收录的词条“没得”的解释中可见“没得”一词在官话中更为多见。基于以上原因，对否定词“没得”的外部比较分析，本文选取了南部吴语台州片天台方言否定词“没勒/呒勒”、西南官话区荆门方言否定词“没得”、江淮官话区南京方言否定词“没得”以及普通话中否定词“没有”与北部吴语区的诸暨方言否定词“没得”进行比较。

（一）与天台方言否定词“没勒/呒勒”的比较

天台方言中“没勒/呒勒”相当于西南官话的“没得+V”，与北京话的“没有O可V”意思相同。[5]205诸暨方言中的“没得+V”也包含了这层意思，但诸暨方言中的“O+没得+V”中的O只能前置。

（二）与荆门方言否定词“没得”的比较

诸暨方言中“没得”兼属动词和副词，但荆门话的“没得”只作动词，其后可跟名词、代词、形容词、词组。[6]34而诸暨方言中“没得”作动词时后面的宾语只能是名词性词组。例如：

（31）渠咯脸色没得好看。（他的脸色不好看。）

（32）没得嘎搞笑种宁咯。（没这么搞笑的人啊。）

（三）与南京方言否定词“没得”的比较

南京方言否定词“没得”用在动词前可表示没有。《南京方言词典》中收录词条“没得”：“新派用词，副词，没有、未：我～去|我早晨到现在还～吃过饭哩|他从来～骗过我”。[7]在诸暨方言中“没得”用在动词前表示动作不能实施、不允许实施，不被允许，不够条件实施。

（四）与普通话否定词“没有”的比较

诸暨方言的“没得”和普通话的“没有”兼属动词和副词。作动词时，“没有”后面可跟名词、代词、数量词等，表示领有、具有、存在的否定；用在“谁、哪个”等前面，表示“全都不”；不如，不及；不够，不到。[8]927而“没得”作动词只表示不领有、不具有，其后只能跟名词性词组。当名词作宾语时，宾语必须前置。

作副词时，“没得+形容词”用来表示对事物性质、特征的否定，而“没有+形容词”则表示“已然”的否定。且两者都不可跟状态形容词。此外，“没有”单纯加动词时可表示“已然”、“曾经”的否定，[8]927“没得”加动词表示“曾经”的否定时必须借助“着”、“着过”来完成，单纯加动词时只表示不能、不能够、不允许，而“没有”并无此意。

此外，“没得”区别于“没有”最大的特点是无问句形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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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荣，刘丹青.南京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75.

[8]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局，2005：927.

（作者单位：浙江外国语学院中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