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你,我将遗憾终生

我在北京一家文艺电台做情感版块的主持人，负责接听并解答晚间的倾诉热线。做这个工作已经有5年了。

一天，从同事的手里转过来一封信。那天做完节目后，我拆开信，很快地浏览着，看着看着我的速度慢了下来。写信的是一个正在服刑人员，他叫彭俊，27岁，以前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听我主持的节目，现在他在湛江服刑，他是在解决和别人的一场经济纠纷时出的事，被判了4年徒刑。现在已经在那里服刑两年了。他说自己，在那里表现较好，而且是大学毕业生，所以做了犯人的文化教员。他说那里的生活太沉闷了他的精神很压抑，只想找一个人倾诉，所以想到了我……可能是职业的原因，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需要帮助而且非常诚恳的年轻人，尽管我只比他大1岁。所以，当即，我就给他写了回信，告诉他，我愿意倾听他的诉说，做他的朋友，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并随手塞上了我的名片。

这之后，繁杂的工作让我几乎忘了这回事情。一天，我在下班的路上，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听的时候路上非常嘈杂，好不容易听清了一个声音，只说他叫彭俊，他收到了我的信。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了这回事儿，我没有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所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随便地聊了几句，然后说我会寄一些书给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书大概是他需要的吧)。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缓慢，也很轻。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了他的回信，说他没有想到我会给他回信，他以为他的那封“倾诉”的信发出后就会石沉大海，他说在收到我的信的那一刻非常感动，他还详细地写了他，一个来自云南大理曾经单纯可爱的小男生怎样在物欲横流的商海里挣扎，变得冷漠无情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的。而他的家人为了不让他今后的生活有麻烦，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消息，只说他出国了。所以，他的同学朋友他都无法联系。最后，他说：虽然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去面对苦难，可是当我们别无选择的时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生活是美好的!

我被这封信打动了，虽然，以前在热线节目中有形形的人需要帮助，可是这个年轻人让我感到揪心，也许是我们的年龄相近，我说不出理由。那一段时间，电视上正在热播《玉观音》，我常常是看得泪流满面的，也由此联想到了彭俊，我怎么觉得他和电视里的杨瑞有点相似?要是他能看到就好了。所以在给他寄书的时候，我买了一本《玉观音》一并寄过去了。在此期间彭俊又打电话给我，他说，监狱里每个周五下午3点可以用磁卡给家人打电话，价钱很昂贵，但是家里每月都寄钱给他。我说，那么你在电话边上守着，我打给你，这样不就省钱了吗?他说这样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忽然感到了，一个人失去了自由是多么难过的事情。在我的心中越来越多地惦记着他――一个做错了事情正在受惩罚的男孩，而且，我开始真正地没有设防地和他交流了，我不知道，在他的心中我是什么，可是我知道，我是他联系外界的唯一窗口。所以，每个周五下午我总是非常留意他的电话，甚至上卫生间，我都要带上手机。

电话里他依然是很缓慢地说话，里面的环境很嘈杂，每次他总是匆匆地说几句话就挂了，因为排队打电话的人非常多。他总是说咱们写信吧。我想不到通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竟然只能用这样原始的交流方式，而且信走得非常慢，给他寄的书过了近一个月他还没有收到，后来才听他说，按照惯例，他们的信件是要被检查过才会发到他们的手中的，他说就慢慢等吧。他的字写得非常整齐，有点孩子气，可是他的文笔很好，可以看出每写一封信他都很用心，而且很有趣，(我想象不到，他在那样的环境里还会有很好的心态，)他甚至告诉了我他的小名，还说隐隐地觉得不公平，他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我了，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每次电话里都有好多话要说，好多问题想问，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一周酝酿的心情都被搅得烟消云散了。有一次在电话里，我呵呵地笑着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吧，我现场解答。”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你结婚了没有?”我笑着说：“没有。”他非常轻松地说：“好，那么我会写信给你的。”我已经猜到他的用意了。我并没有在意，只觉得他很可爱，像个小孩。我果然收到了他的求爱信，是一封快件。可是我看了并没有觉得轻松，而是哭了。 信上他说：“书收到了，我一口气看完了《玉观音》，由于熄灯之后还没有看完，就躲到卫生间看完了，久违的眼泪奔涌而出，我一向自称是个坚强的男人，却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为了杨瑞和安心的爱情?为自己?我打开水龙头任凭冰凉的水冲击全身，才好受一些。以前曾经优秀的我从来没有在乎那些追求我的女孩，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我更愿意认为那是一种比爱情少比友谊多的所谓的第四类情感。而现在，我经历了种种的一切之后，觉得你就是那个让我等待许久的人，爱情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从开始写那封信时，我就奇怪地选择了你，慢慢地你在我的心里渐渐熟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我喜欢上了你，听到了你的声音那么熟悉，我觉得我们在前世仿佛就已经相识。真的，这种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又真真实实地存在。此刻，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幸福而无声的快乐之中，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体会。也许我的这个举动并不合情理，因为我所面对的是电网、高墙，可是我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情感，否则，错过你，我会遗憾终生的……”看着他的信我的眼泪流个不停，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我已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硬撑着的东西，在那一瞬间轰然倒下了，也许那是幸福的眼泪。

收到这封信，我没有给他立即回信，那个周五我关了手机。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说什么。我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他，尽管我知道，这很幼稚，可是这是真实的。我知道，他联系不上我会很不安的。想了好几天，我还是理了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写了一封信，很理性地告诉他，他的感觉只是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产生的一种情愫，不久的将来，他自由了，依然是很优秀的，会有很宽松的选择。我们还是朋友，我会一如既往地与他交往。

果然，在第二周接到他的电话时，他说：“你知道吗?你不接电话有多残忍。”我说：“你甚至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他说：“那不重要呵。”我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最近我会抽时间去看你的。”谁知他在电话里说：“你先别来!”“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他说信里会告诉我，并要我寄张照片给他。我知道，我的信，我的话不会说服他，因为这些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这只不过是我自己无力的挣扎而已。我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他，因为我也爱上了他了。我还是选了一张工作照寄给了他。

他又来信了，他说：“对你，我不是在特殊环境下产生的情愫，因为在此之前，有一位狱友出狱后将我的故事告诉了一位朋友，她是个在读的研究生，她从广州赶来看过我，总共3次，她表示很喜欢我，我拒绝了，因为对她我只有感激、感动，而没有任何爱的感觉。两年出去之后，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看到你照片的那一刻，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东西，就更加确定了我爱的就是你。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让你在亲属和朋友面前为我骄傲。我不想让你对我承诺什么，因为我目前的境况给你带来的只是难过，所以，在此期间如果你找到了一位你爱的爱你的人，我祝你幸福，正如《玉观音》里的那首《比我幸福》一样，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所希望。我在这里，不用担心，我能承受并坦然直面一切的，我感谢这次的入狱，因为我找到了你，这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真好!”他还说，“不想让你现在就去看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现在很瘦，为了见你，我要拼命强迫自己吃下那里的饭菜，让自己强壮一些。(嗯，以后出去我要按照这里的伙食标准专门给你做一餐，让你尝尝，到时候你不要耍赖不吃，小丫头，那个场景一定很好笑。)二是在探视方面我们有了新的规定，我提前申请的话，到时我们就可以手牵手地在一起。顺便给我寄一瓶护肤品，等你见到我，我是最佳的状态，对了，请你给我寄来一束你的头发……”我的理智、我的干练、我的心智成熟――这些我多年职业所形成的东西，在此刻却被击得粉碎，原来自己只是被这些东西包裹着，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原来寻找的就是一份单纯真挚的爱。我感到来自内心柔柔的疼痛和幸福的甜蜜。这是个让我很心疼的男孩。

按照他的要求，我寄给他了一些用品，还有一些午餐肉之类的。可是对于头发，我还是挺犹豫的，其实，按常规，我讨厌这样的行为，甚至认为这是旧时男女之间的一种俗气的做法。可是，他是一个失去自由的人，在常人看来很一般的事情，对于他是多么的难得和重要。在邮局封包裹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决定了，要给他一束头发，便问工作人员借了一把大剪刀，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剪下了一束头发，用纸包好，放进包裹里。

就这样，我决定在两个月之后去见他，毕竟在我们之间还有些东西是不能确定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不确定的因素吸引着我们，见面。这使得我们之间有了很多默契，为了这次的见面我们都在努力着，我得说服自己，关于我和他，我们有很多的困难要克服。

2003年元月，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一路没有停地赶到了湛江，在市区我买了一些日用品，便打车直往他所在的地方，对外，那是一个工厂。那天是周五，来探视的家属不是很多，在接见室我等了一会，看到了一个人直向我走了过来，我想，就是他了吧。他比我想象的要俊朗，他看着我有点羞涩地笑了，我说：“怎么，和照片不一样?”他点点头，坐在了我的对面。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很奇怪，我们好像是熟悉的朋友。他说：“我在给一些报纸写一些东西，如果发表了就把稿费寄到你那里。”我说：“为什么?”他说：“我要给你买礼物。”“什么样的礼物?”我笑着问他。“一套漂亮的内衣，你的皮肤挺好，就选黑色的吧?真想亲自为你挑选，亲自为你穿上。”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起我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刹那，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也忽然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理由。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将我们的手放在唇边，我感觉到了他的热度和他硬硬的胡茬。我们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仅凭着十指紧握来表达着彼此的思恋和所谓的肌肤相亲，像一对历经沧桑的老夫妻，相对而泣……

道别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种非常依恋的神情，我说，我还会来看你的。是的，那一刻我的内心一半是幸福，一半是酸楚。可是，我已经选择了就必须不回头地往前走。火车越往北，雪下得越大，我的内心比来的时候宁静了许多。

2003年的情人节正好是周五，我上街，为自己买了一大束玫瑰，还有一套非常漂亮的黑色内衣，下午和他通电话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收到了他的礼物了。他非常开心。我觉得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重要的选择，并且克服了内心的脆弱，我已经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它来自于爱情。难怪和老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的气色特别好，是不是有新男朋友啦，我笑了。很快有人就说，那还用说，你们看看她那一脸的幸福样就知道了。是啊，我会独守着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我都想好了，如果有人追问：“他是哪里的?做什么?”我就这样回答：“他在外地，工作保密。”因为《玉观音》里的杨瑞就是这么回答的。两年的时间里，我为自己安排了很多事情，我不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