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掌纹(三题)

时间:2022-04-09 03:23:31

八 月

八月。

十五,月亮如期而至,只是被暗沉的云层遮挡住了,我们没能会面。一年一度的中秋,凭此珍贵。

十六,带了雍贝去朝拜观音阁,还是要穿过那个窄巷子,沿108步石梯往上。石梯两旁的房屋还是那么陈旧,门户安然紧闭。门口随处可见一小堆崭新的瓦砾,时间仿佛刚刚从这里经过,不曾妨碍通途。石梯笔直向上,仰望处,阳光泼洒下来,睁眼,异常难受,情绪仿佛困倦已久,想要垂泪亦或沉睡。一个修长的影子跌入石梯,一位满身沾染了白浆的工人,手提半桶白浆从上至下,在我们面前经过后就直径去开启石梯边上的一间屋门,接着又随手关闭了门户。门上贴着一张字条,写道:出门记得关灯,进门记得上锁。阳光下,无声无息。

等到登上最后一步石梯,就是这座小城的后山公路了。一路有来往汽车疾驰掠过,一股热风从地面卷起迎面扑来,雍贝用手护住眼睛,我用手护住额上刘海。观音阁的脚下有两、三处摊点卖香火。走向最近距离的香火店,方寸间,大娘手捻佛珠,安然静坐。见我们凑近,起身相迎。我说买香火,她微笑,语言柔和,逐一指出每一小捆香火的名字:心想事成、长命百岁.....随意买了,沿一路的风马经幡朝庙宇走去。借一处破旧碗盏中燃动的灯火,引燃香火,随手插入院中一个巨大的铜制香炉中,就去朝拜菩萨。庙宇因地势略显促狭,进入殿门,抬头就觐见了菩萨立在一盏莲上,眉目慈善,温暖。与雍贝在殿堂朝拜菩萨,起身,一位阿珂喇嘛微笑走来,送给我们一人一根婉转着两个小结的被加持过的红丝线。谢过阿珂,走出大殿转向右侧紧挨着的另一个小殿,殿中供奉有几尊金刚罗汉佛,神色各异,逐一望去,内心就历经了一场春秋,一场雪,整个冬,放晴。

逆风,漫步回归,经幡招展。回望观音阁,紧依山势而建,简洁、安宁、祥和。听说,曾有一块巨石从观音阁的后山顶上滚落,险些就要砸到观音阁时,却忽然转向观音阁不远处滚落,观音阁安然无恙。路的边上,卖香火的大娘与我们亲热道别。另外两位稍微年长的老婆婆各自安坐两处,面前摆放的香火、酥油在阳光下默然省视着尘缘。

天,晴朗。心情,像微笑一样。一生一世的恬淡,凭此珍贵。

重 绿

叶脉是季节的掌纹,一棵接着一棵蓬勃年轻的柳树撑开我一路到头的安宁。

我听到一颗心距离我越来越近时,河水宏大的歌唱瞬时远逝。这时节,除了纤弱的指甲花,所有的柳树仿佛遭遇了一场婚礼,凌乱无序的等待着凋零亦或孕育。一场大雪降临后,这个小城突发奇想的为每一棵光秃的柳枝垂挂了无数在暗夜里也会闪耀的塑料彩球,直到柳树开始舒展嫩芽,它们才会被华丽褪去。遗失一颗,落入路人孤零零的心情,在无风的枝条上轻轻地飘来荡去,无从碰触。

每天我都要穿过柳丛,到达这个院内。阳光时有时无,忽然间觉得它原本的安静,像梦境。数年前,我在这里居住过的,我曾为了一条鱼蓄了一池子的清水,鱼没有进入水池就从我手中滑落,不知了去向。我一直在找,每看见一个水池我都会凑近去找,我能够认出,它与所有的鱼都不一样,它不喜欢水。这个院内几株樱花开的时候,最让人内心繁盛了,所有的事物都像石头一样好端端的存在。零落时也是如此盛大,迷茫的白。我时常会立在二楼的窗前望去,院中央,六棵硕大的白杨树生生的把一另栋楼隔离开来,隐秘处似有似无,很多情况下,它并不存在,除非从树下走出一位穿红衣裳的人来。仰望最远处的天空下,一匹青山上橘红的缆车像数颗迷惑在秋天里的果子,串起来来回回地穿梭,时间不具意义。二楼的门外是向上、向下的楼梯,还有一处长长的回廊。没有人经过的时候,我会打开十指,其间穿梭,微风从指缝间滑过,心灵就会长出一对轻盈的翅膀,飞向很远的方向......

入夜,我听着自己的呼吸,打开你的诗集。每一颗字迹,都是由一根银丝线串起的一颗颗绿松石,它的绿像是一只孔雀看着另一只孔雀清澈的眼神。

过 年

布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与阿普、奶奶、父亲、母亲一起聚守过年的景象。记忆存放在他们各自的东西南北。

冬日的茨易太阳总是那么朗照着,偶然会有风从麦垛上掠过,传出一串干燥的声响。山岩上的酸梅树结满了花苞,画眉鸟在枝头飞来又飞去,花苞就打开了,显露淡黄清浅的蕊。春,这般来到。茨易的十二户人家在除夕这天都各自备足了菜肴,相互宴请。布的父亲还没有归来,家里只有奶奶跟布两个人。清早,奶奶去屋后的水岩边采摘一围裙的白花回来,用它洗尘。院落寂静安宁,奶奶褪去包裹布一身的皮袄,将她放入木桶内,盛来热水,细流的将水顺从布的脊背往木桶内渗。热水没过布的下巴时,奶奶开始搓揉那些白花,直到泛出淡绿的泡沫,泡沫映照无数朵太阳。奶奶把它们涂抹在布的周身为布洗尘,布欢喜地用指尖去碰碎那朵朵太阳。洁净后又为布穿上那身皮袄。还从怀中取出一朵她精心用各色篙子染成的牛毛花扎在布的头顶上,作为送给布的新年礼物。布有多么好看,奶奶的笑容就有多么灿然。

等布不再带那朵牛毛花时,继母来了。她是美丽的。她的手腕和腰带上缀了红红绿绿的小珠子。她行走起落像一场小雨落在叶片上一样好听,清新。她的左眼下有一颗豆大的红痣,夜里看它像一颗泪滴。她带给布一件黄底绿碎花的衬衫,布穿上它,陪衬长长发辫,茨易的人们都说布长得像她继母。布的衬衫越穿越短,发辫越蓄越长。妹妹出生了。布背着妹妹,发辫垂在胸前,那花衬衫就显露出布的肚脐,布不住的往下拉它。冬日的太阳很快就走过了天空的一半多,那时是饥饿的。除夕,父亲还没有归来。继母在公社的伙食堂蒸熟了一笼又一笼的白馒头,揭盖时,蒸笼的雾气缭绕着继母和馒头。等蒸笼里剩下最后一个馒头时,继母终于把它偷偷地递给布。馒头那么烫,衬衫又那么短促,布不知到要把它藏在那里才好。那是公社的馒头。布记忆不起是怎么把馒头吃了。只是布如此深刻的想念着她们。

布能供养奶奶时,依旧只有奶奶和布两个人一起过年。布觉得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一条河,又薄又凉且无休无止。家乡有种说法,筷子拿得短的姑娘,就嫁得近,筷子拿得长的姑娘就嫁得远。布很犹豫,为奶奶着想的时候布把筷子拿得很短,她想带着奶奶一起生活;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又把手移到了筷子的最上头,希望有个人能把自己带走,远远地,最好在深山里头。他领着布回去过年,他的父母一看见布就会牵住她的手,不停的摩挲、摩挲,仿佛等了布已是许久、许久。他还会带着布去爬屋后的那片山林,回来时拾捡些柴火。入夜,一家人围坐火塘听他讲许多许多布从未曾听过的故事。他那么睿智,笑容展露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看布的每一眼都会看到心里去。因为总是想象,所以现在布竟不会拿捏筷子而上不了席面了。

今又逢过年,布如此追忆,想要找回,愿用所有的时光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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