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4-08 01:02:55
直到此时我才忽然明白：原来我的醒悟是以妻子的突然死去为代价的。
（一）
1959年，我出生在北京市。22岁那年，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的我暗恋上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让我为她神魂颠倒了两年。
那时候，我家住在一座漂亮的四合院里，女孩家和我家只隔一条街，也是一座漂亮的四合院，我家门前是她的必经之路。几乎每天早晨我都能看到一位亭亭玉立、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女孩从我家门前经过，那条又粗又长，垂及腰际的大辫子，总是让我无法忘怀。
这种暗恋的滋味害苦了我。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我苦苦守护着这份爱，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向女孩表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女孩身边多了一位英俊的年轻军官时，我遭到了空前的打击，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一下子把我扔进了深渊。我病倒了，连续一个星期高烧不退，这可吓坏了父母，他们不明白，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我无法再坚强下去，便向父母坦白了自己的“病因”。
父母这才明白，原来我得了“相思病”。望着可怜巴巴的我，父母便急忙托人到女孩家“打探军情 ”。传回来的话让我惊喜：那位年轻军官原来是女孩参军多年的哥哥。兴奋至极的我一骨碌从床上跃起，我的病无踪无影了。
这个大辫子女孩叫赵澜。在一家工厂做出纳。
1985年5月1日，小澜终于成为我的妻子。
结婚前几天，小澜一直握着她留了多年的大辫子发呆，她告诉我，她舍不得自己的大辫子。然而，按当时的风俗，女孩出嫁必须剪辫子烫发，我也无能为力，就说：“这样吧，我为你编一次辫子吧。这是我一直埋在心底的愿望。”她惊讶地望着我，默默地点点头。我第一次用笨拙的大手，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为我心爱的女人编了一条大辫子。我看见她由忧伤变成了快乐。
然而，当理发师剪掉大辫子的那一刻，小澜捂着脸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把手从脸上移开，这时我看见，她的脸上和手上全是泪水。她慢慢回过头，一把夺去了已被剪下来的辫子，号啕大哭。那一刻，我默默发誓：要用一生去爱她。
回到家，我把妻子的大辫子放在一个精致的小木箱里，做永久的珍藏。
（二）
一年后，女儿倩倩出世了。女儿6岁那年，我被任命为行政处的副处长。可是不久，我笑不起来了。由于企业的效益不好，我除了有一个副处长的头衔外，家里的生活条件依然没有改善。女儿9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终生难忘，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1995年5月底的一天，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放学回来说，学校组织学生集体到公园过六一儿童节，老师鼓励孩子们把自己打扮得越漂亮越好。这下我们犯难了，由于母亲长期住院，我和小澜的那点工资几乎都花在母亲身上，我们已两年没有给女儿买件像样的衣服了，哪还有漂亮的衣服打扮女儿？可是，六一儿童节毕竟在女儿心目中是盛大的节日啊！此刻，我不敢去看女儿那双期盼的眼睛。
小澜什么也没说，拿着家里仅剩下的100元钱，牵着女儿的手出去了。她回来时拎回一大堆东西，包括女儿一套漂亮的衣服和女儿爱吃的小食品及水果。可我明明看到她手里还攥着那100元钱呀，我有些费解。女儿悄悄告诉我：“妈妈把自己的项链当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何等地失败！妻子为了支撑这个小家，牺牲了太多太多……我终于不敢去迎接妻子的目光。
1996年3月，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辞职下海经商。
1996年6月30日，我成了自由人。一个月后，我成立了自己的水产品经销公司。我很快学会并掌握了水产品的经营，一年下来，净赚了30万。
我赚来第一笔钱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澜买了两条纯金项链、给女儿买了一些漂亮的衣服。
此时已经掌握了生意场上的技巧和手段的我，又做起了钢材、木材、酒店用品供应等多项生意，最后，我专做山野菜的出口贸易。公司办得红红火火，生意越做越大。短短四年来，我虽然不是很有名气的大款，但我绝对不再是一个穷人。
我在黄金地段买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复式楼房，我们还拥有了一辆奔驰S600的轿车。我终于让妻子和女儿过上了富人的生活。
然而，就在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和睦幸福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丁月华的女人，并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她。
（三）
2000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第一次参加了一个大型招商会，而就在这时我认识了丁月华。那天，丁月华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开会前，我们寒暄了几句，交谈中得知她是一家日本商社驻京的代表。散会时，我们相互交换了名片，她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的名片，然后笑着问我：“路总，不介意我日后登门拜访您吧？”
两天后的下午，丁月华果然打来电话要求见我，说是要和我谈一笔生意，15分钟后，她笑着走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她这种快节奏的处事风格给了我很好的印象。
坐在我对面的丁月华开门见山地说：“路总，这两天我专门了解了您公司的实力和您的为人，所以我今天专程来跟您谈合作。”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来自日本的订单双手递给我。我暗暗佩服眼前这个精明干练的女孩。但一看订单我吓了一大跳，订单的数额很大，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份订单能出自这么年轻的女孩之手。
丁月华看出了我对她的怀疑，依然笑着说：“怎么，不相信我？”我也不客气地问：“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你可以考察我呀！” 丁月华的笑容更甜了。接着，她郑重地说：“我们可以用信用证结算！”
我们的第一笔生意就是这样谈成的。
为了庆祝合作的成功，我邀请丁月华吃了一顿饭。那天晚上我了解到，丁月华外语学院毕业后，远赴东瀛，嫁给了一个日本商人，然而，三年的生活没有像她想象得那么好，相反，日本丈夫的大男子主义让她无法忍受，去年她毅然同丈夫离婚回国发展。
讲到这儿，28岁的丁月华正用一种暖暖的柔情望着我。我怎么能读不懂她的柔情呢？！但我还是移开了自己那不听话的眼神。在我心中，小澜还是至高无上的。
2001年国庆节期间，我参加了一次商业朋友的聚会。席间，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喝饮料，我便成了一些老总们谈论的话题。他们说：“永年，你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赌博四不，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一个男人不潇洒不就枉活了一生吗？！”他们的话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们身边的那些青春靓丽的女孩都是他们的情人呀！望着他们亲昵的动作，我的心里也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丁月华。
要在往常我会一笑了之，而那天不知为什么我被激怒了，几乎是大声在喊：“不就是女人吗？老子叫来一个让你们开开眼！”我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丁月华的手机：“亲爱的，我是路永年，请你马上到XX大酒店来。”挂完电话，我有些后悔了，如果丁月华不来，我岂不演砸了。我偷偷看了大家一眼，此时朋友们都被我反常的举动击蒙了，他们正半张着嘴望着我。
丁月华真给我面子，她的闪亮登场让我的朋友们目瞪口呆，也让我惊讶万分。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欣赏她，我欣赏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她那飘飘的长发，让我想起了小澜年轻时的长辫子。我突然觉得丁月华很可爱。一时来了激情的我忘乎所以，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啤酒，说：“为我的漂亮女朋友干杯！”
这时，丁月华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对大家说：“路总不会喝酒，他的酒我代劳了。”说完，她将我手中的那杯啤酒喝了下去，然后温情地看着我。丁月华给足了我面子，这让我更加感激她。
饭后，我开车送丁月华回家，自始至终她没有一声责怪。到了她家楼下，她突然捉住了我的手，深情地说：“进去坐坐吧。”那种激情禁不住地往上涌，我下了车。
那天晚上，在丁月华的引导下，我激动地吻了她。我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的感觉，她能调动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煽动着我的全部情绪，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亢奋和快乐。这是从赵澜那里感受不到的。末了，丁月华说：“我们终于做了情人。”
已近午夜12点，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丁月华的家。当我把车停在自己家楼下的那一刹那，强烈的内疚感油然而生，我开始痛恨自己亵渎了我和小澜那纯洁的爱情。我不敢抬头向自己家望去，因为我敢肯定，家里依然亮着灯，小澜一定坐在客厅里等我回来，这已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然而今天，小澜正等待的丈夫已经背叛了她。
当我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这种负罪感更为强烈。小澜迎向我：“累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我给你做夜宵去。”妻子一句平常的话，此刻听起来让我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强烈感觉，惭愧的我终于不敢去迎接妻子的目光。我暗下决心：终止和丁月华的关系。
（四）
然而，当我一回到小澜的身边，便开始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我又渴望和丁月华在一起。
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让我的心理处于矛盾之中。我有好多次企图说服自己：赶快悬崖勒马！但我那不听话的腿还是往丁月华家里跑。最后，只好在小澜和丁月华面前扮演着丈夫和情人两个不同的角色：每周一到周四我是情人，但晚上12点以前我必须回家，从不在丁月华那里过夜；每到周末和节假日我雷打不动地回家，表现得像个“全职丈夫”。
2002年4月的一天，小澜几乎是哭着告诉我她失去了工作。我劝慰她：“失业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咱们家里不缺钱，你可以享受生活。”她却摇摇头：“失去了工作就等于失去了自身的价值，你懂吗？”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补偿妻子的绝好机会，我真诚地说：“你可以帮助我！”“我行吗？”妻子停止了哭泣，满脸泪痕地望着我，我深深地点点头。这时，妻子的脸上露出了曙光。我非常理解妻子此刻的心情，我觉得我为妻子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阴谋。
小澜做了我的副总经理，我和她做了具体的分工，她主内，我主外。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让小澜知道，我和丁月华只是一般的业务往来关系。这样，我和丁月华的关系就名正言顺了。看到丁月华给公司带来了不菲的利润，小澜仿佛也认可了这一点。她有好几次在我面前夸赞丁月华是个能干的女人，是个非常难得的合作伙伴。
我没有听出来小澜的弦外之音。我原以为自己很聪明，做得天衣无缝。我忘了公司还有其他人，忘了小澜也认识不少我的朋友，我更忘了妻子有智慧的大脑和锐利的眼睛。
2003年8月23日的晚上，我刚刚从丁月华那里回来，正在等我的小澜突然问：“听说你们有了一个儿子？长得像你还是像她？”我一下子愣住了，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是不是我和丁月华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儿子呀！看我还愣在那里，小澜依然平静地说：“其实，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开始我还不相信，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一辈子的丈夫怎么能背叛我呢？渐渐地我想明白了，社会在变人也在变，何况我变老了，丈夫也变得有钱有地位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接着，小澜还是平静地说：“今天，我找人算了一卦，说你有了一个儿子。不管是真是假，我想，你考虑成熟了会告诉我的，别太伤害我就行了，别忘了，咱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说完，妻子还是给我做夜宵去了。
我原以为我和丁月华的婚外恋败露后，小澜会跟我发起一场战争，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今天的情景竟是这样。我被赵澜的异常冷静击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发誓，我和丁月华根本没有孩子。但赵澜此刻能相信我的话吗？我只好说：“你说我有儿子就有儿子吧。”
我看到小澜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但她始终没有哭出声。
接下来的两年，我开始了和小澜的冷战。我不再回家，习惯了把丁月华的住处当成第二个家。直到今天，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糊涂。
2005年11月7日，这是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日子。
请客户吃完饭已是晚上将近10点，我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丁月华的住处。我像往常一样用钥匙开门，而就在钥匙的那一瞬间，我的手强烈地抖动了几下，手机那边是公司女会计哭泣的声音：“澜姐出事了，你赶快来医院看看吧！再不来就晚了！”我拿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栗着，我发疯般地奔向医院。
小澜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脸色就像是一张白纸，3分钟前，她已经死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无法承受这个现实，痛苦万分的我顿时昏了过去……
（五）
小澜是为了保卫公司的财产和女会计的生命而死的。那天晚上，小澜和女会计在财务室为第二天给员工发工资而加班。大约在我快到丁月华家的那个时间，女会计去了洗手间，这时突然闯进了两个持刀抢劫犯，小澜大喊着：“有人抢劫了！”便只身一人同歹徒搏斗，最终倒在血泊中……
听完女会计的叙述，我号啕大哭。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小澜啊，如果我没有背叛你，如果出事那天晚上我在你身旁，就不会有这个结果。这都是我的罪过啊！那种自责，那种悔恨，那种痛苦，那种内疚，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灵魂。
安葬小澜那天，怀着深深的悔恨和哀伤的我，把我为她珍藏了20年的大辫子和她的骨灰一起安葬。肝肠寸断的我在小澜的墓前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地对妻子忏悔着：“小澜呀，我向你发誓：我和丁月华没有儿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倩倩是我们惟一的女儿。”
我彻底终止了与丁月华的关系。也注销了那个给我带来一生灾难的公司。
直到此时我才忽然明白：原来我的醒悟是以妻子的突然死去为代价的。如果小澜还活着，尽管我的负罪感会一直折磨我，但我那放纵的欲望还会肆无忌惮地发展下去，让我永远执迷不悟。可是，今天，深深的负疚感将伴随我一生一世……
2006年的春节，我哪儿也没去，在家陪女儿。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望着小澜的遗像泪水长流。此刻，女儿也正流着眼泪望着我。女儿轻声说：“爸爸，我想妈妈。”她的声音小得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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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宁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