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爸爸坐的士

听爸爸说，俺老家在河南太行山。豫北山里，人多地少，为了生活，大部分人都往山外跑。10年前，俺爸俺妈带着我，过黄河，过长江，来到南方这座城市，当起了农民工。他俩没文化，没手艺，挣不到多少钱。后来，爸爸一咬牙，学会了开汽车，考了驾照，跑起了出租。俺娘就在街上擦皮鞋。渐渐地，日子也好起来了。每逢春节，原本都会打算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可是春运生意特好，为了能多挣钱，多年来我们没回老家，也不记得河南老家啥样子了。

转眼我都14岁了，读初二了。你说怪不怪，这一年我猛长个头，快1.7米啦。人一高，排座位就到最后边，离老师远了。坐后边的同学话多，影响我的学习，心烦。做学生，成绩不好，同学就会瞧不起；可成绩好，也有闲话。有的同学就说我们河南人盗墓，造假，骗人；有的说农民工的孩子是“穷二代”“穷三代”；还有的说我衣服穿得土气，不懂得时尚，不酷。于是，我向爸爸要钱，因为吃好了，穿好了，城里人才不会瞧不起我们。可爸爸不肯给，说没钱。有时他还骂我，说我不懂得省吃俭用。“开出租没钱，谁信呀？！”没办法，我就向妈妈要。起初俺妈也不给。那我就磨她缠她，软硬兼施。每次给我钱，俺妈总会叮嘱我：“千万别告诉你爸。”穿了名牌，我觉得自己也像城里孩子了，不自卑。

为这事，俺爸俺妈没少斗嘴。爸爸说：“小时候，我们在河南乡下，兄弟姐妹多，成天干农活。吃的是粗粮，穿的是破衣裳，常常饿肚子，哪有零花钱？”妈妈说：“现在是在城里生活。我们大人吃点苦，没啥，惯了。苦别苦了孩子。咱就这么个宝贝。再说了，儿子太寒碜，城里人更会笑俺农民工。”爸爸抢过话题说：“农民工怎么啦？咱们靠诚实劳动，参加现代化城市建设，一样光荣！不管他们是不是瞧得起俺农民工，我们开出租、擦皮鞋，为人民服务，为啥自卑？！”爸爸妈妈为我吵架，我心里不是滋味。不过，想想他们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我也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不辜负俺爸俺妈的期望。现在，我已进入了班里的前10名。只是还爱花钱，喜欢吃零食、买玩具。

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了。爸爸看了我写的一篇关于父亲的作文。在作文里，我写了爸爸很神气，整天开着出租车，在城里兜风，能大把大把地赚钱。文章最后还写了一个心愿：我平日没坐过爸爸的车，也想哪天让我坐车转转，看一看城里的新面貌，感受新变化。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六的早上，爸爸突然对我说：“儿子，你不是想坐车兜风看风景吗？好，爸爸帮你实现这个心愿，明天陪爸爸坐一天出租，让你看个够。”这太意外了，我很兴奋，几乎不敢相信！“真的？”“爸爸会骗人吗？不过，明天你不能睡懒觉。5∶30起床，爸爸6点准时出车。”“我知道啦！”

第二天早上，是爸爸从梦中把我叫醒的。我们草草地吃完早饭就上路了。10月的清晨，路上行人不多，车子放空，飞快地在街道上行驶。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这样看前方很清楚。路口，有人招手，爸爸停下了车。一对夫妻带着女儿上医院，他们坐在车后排。爸爸很和善，还安慰他们别急，会尽快送他们到医院。他们下车，给钱，直说谢谢。我好像第一次感到爸爸的亲切、可爱、伟大。又有人招手打车了，爸爸停了车，并帮着把客人的行李搬进车后行李箱，然后直奔目的地火车站。火车站人来车往，十分拥挤。老爸看这名女乘客行李多，还把她送到进站口。客人掏钱酬谢，爸爸摇摇手，快步走进出租车，继续拉客。

商店、宾馆、高楼、矮房、树丛、花坪，都是一闪而过。突然，爸爸把车子开到江边。看着江里往来的大小船只，两岸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那流动的江水，被太阳一照，闪着金色的亮光，真美！爸爸说：“河南有黄河，太行山却缺水，十年九旱。江南好。水多，树多，草多；菜多，粮多，绿色多。人也水灵灵的。我喜欢这座城市，把它视为第二故乡。”

停了一会儿，爸爸又全神贯注地开动了车。我很少说话，不打扰他。嘟嘟嘟……嘀嘀嘀……大小汽车的喇叭闹成一片。堵车了。坐车的人，急。开车的人，烦。车一堵，我的情绪变得烦躁。街有什么好看的？大同小异。看累了，新鲜感全退了。车连车，车挤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真没意思。我想回家了。爸爸不答应：“咱俩说好了，你陪老爸一整天的。”人一旦不想坐车，坐在车里就好像坐垫上长了钉子，不舒服。肚子饿了，我对爸爸说：“我想吃肯德基。”老爸不同意，说那是垃圾食品。“什么垃圾食品？那是国外品牌。你就是舍不得钱。”没吃上肯德基，自然不高兴。我赌气，不看他，不跟他说话。后来，爸爸把汽车停在街道边，走进一家快餐店，不一会，拿了两份盒饭，我们就在车里吃了。心烦，没吃出口味来。

车又开始在满街上跑。上客，下客，全听客人的指令。下午，闷热。我后悔，不该答应陪爸爸一整天。要是现在能找同学玩，踢足球，那该多开心呀。我胡思乱想着。“嘎——”的一声，汽车猛的一下被刹住了。我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原来车过巷口时，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横冲过来。幸好爸爸眼疾手快，猛地急刹车，才没让摩托车撞上。那小伙子知道是自己的错，说了句“不好意思”，扭头就跑了。爸爸却吓出了一身汗，深呼吸几下，又把车子启动了。真危险！

终于挨到了下午6点，爸爸交班了，带我走回了家。这一天出租车坐得真累。进了屋，打开电扇，我往床上一躺，舒服。“洗手，吃饭。”妈妈准备好了晚饭。我洗了脸，洗了手，坐在饭桌前准备吃，爸爸却提来腰包，要我数钱。我很意外，但还是乐意去数。这可是爸爸一天的劳动成果呀！“乖乖，600多呢！赚这么多，爸爸真伟大！”我很开心。爸爸妈妈也笑眯眯地看着我，爸爸习惯喝口小酒，夹了一块豆腐往嘴里送，慢慢地说：“儿子呀，你不是数学很好吗？帮忙算个账。”爸爸夸我，我很得意，问：“算什么？”“600多元，减掉150元租车费，再减掉260元的汽油费、20元的停车费。”“才剩下200元。”是的，“儿子，爸爸开一整天出租车，能挣200元。今天是星期天，生意还好，不顺的日子，也就100元。我和你妈每月能挣5 000元，也不算少。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的房租是1 500元，还有水费、电费、煤气费，还有我们每天的伙食费，还有每月给爷爷奶奶寄钱，过年过节要给外公外婆寄钱，还有生病要钱，还有你读书要花的这钱那钱，还有人来客往的钱，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情钱。儿子，你算得清楚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没听说过这些账，我听得目瞪口呆。“儿子，爸爸为了省钱，把烟也戒了。本来还想戒酒，你妈不让戒，说酒活血，可以帮助消除疲劳。所以，爸爸晚上不出车就喝几口小酒。”听完爸爸的话，我有要哭的冲动。

爸爸端起酒杯，正准备喝，又把酒杯放下，说：“儿子，你今天看到爸爸‘开着出租车，在城里兜风，能大把大把地赚钱’，你知道那是什么钱？那是爸爸的辛苦钱！”是啊，“辛苦钱”三个字让我心灵震撼！

陪爸爸坐一天的士，让我体验了爸爸劳动的辛苦和我们生活的不易。一夜之间，我仿佛长大了，成熟了，从此不再乱要钱、乱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