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的纯真

时间:2022-04-01 07:17:51

一个单身女人,长发,男人称女人味,发暧昧地垂下来,遮了眼梢,脸上的轮廓在酒吧的光下美丽异常。

她喝一壶小小的果酒,果酒放在装了热水的水壶里,小的水壶放在一个厚玻璃做的容器里,里面点了一根短而粗的蜡烛,随时要灭下去一般,却摇曳着灵彩的光。

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抽一种廉价的烟,烟雾缭绕地升起,她似在思考,似在回忆,似在沉醉,似在逃避,似在等待,似在微笑,似在忧郁……

两岸酒吧的人们在狂热地对歌,城市里不能宣泄的现代生活给予的分泌物,在丽江酒吧街的两岸,像一样喷洒而出,拌在歌声,笑声,尖叫声,口哨声,一股脑的像和面的机器一样,完全地塞给了这个被搅碎的清冷的丽江之夜。

她坐在酒吧二楼靠窗的位置,和那个热闹的世界有点距离,有点欲拒还迎;她站在喧嚣之外,像她站在风景之外,她觉到寂寞么7也许她只是想在空气多一点的地方,一个不是特别熟悉的环境,可以逃避琐碎生活的不断提醒,舒服的喝一壶果酒,她可以成为她自己的风景,不需要表演,拒绝配合,无所谓交流,互不相干,她的每一口小嘬浅饮,她在烟雾里游离的眼神,她的微醺,她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的感觉,都让她与眼前的喧嚣无比疏离。

刚开始的时候,男人们在桌间只是沉醉于歌与酒,歌是轻唱的,是典型的高原深情的声线,一轮一轮地唱过去,先是端起酒杯,清清嗓子,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些祝福或者吉祥的话,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偶尔调高起来,可是蕴含着无限的情,也不显得吵闹,却好像是她自己的风景里的背景音乐,似有若无的。

她没有思维,只是看着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城市里的华灯初上时刻反射在丽江柳摆暖升的两岸,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他们是彼此的风景,他们总是不能静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他们永远也需要碰撞,交流,就像一个身体需要抚摸和亲吻,需要另外一个体温和呼吸。他们在这样的互相影响下成为彼此的风景,成为彼此的生活,即使在梦中,他们也总是在永远地奔跑,跑向另外一个寂寞的灵魂。

她不是,她是她自己的风景。

生活没有绝对,她也接受个体的差异,就像她接受自己的灵魂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可是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在落寞的夜里落寞的喝酒,在缥缈的烟里缥缈的笑,这如何才能不成为一种暗示?

是那个最年轻最帅的也许最单纯的孩子先站起来的,年轻的时候,总是以为可以扛着爱慕的大旗耀武扬威,或者挥舞着所谓的爱情的剑在情感的漩涡里指点江山。他走过来,有一缕质感极好的发挡在他的左眼,刚好衬托他高高的鼻梁。

他展颜的一瞬间,黝黑的皮肤上镶嵌的那颗如珍珠般的有长睫毛的黑眼睛在暧昧的光里,她已经知道,他是少数民族,为什么这样肯定,她无从判断,是他说话时候的理所当然还是他无声的笑时的感染力?

她点头。表示他可以坐下。

沉默。彼此的烟雾在光里上升,交融。

她习惯沉默,他也仿佛能轻松地面对沉默。

他抽完手里的,又点上一支,示意她也来一支,她晃晃她干瘦指间的廉价烟,笑。

你猜我是哪里的?他到底年轻。

地球上的。她吸一口,看着烟头的红光漫延。

泸沽湖的。他其实不需要那片所谓的净土给自己正身,她想。

好地方。她说,举举杯,将果酒一饮而尽,仿佛只为敬那块本身神奇的土地。

在他以天生的纯洁向暧昧和爱慕打招呼的经历里,这是头一次,他的招呼被气化了一般无声地融入空气。

他起身,说,来,到我们这桌来一起喝酒啊。

她笑,不置可否。

他回到那歌舞和酒的光晕里。

她的气场像一块水银,迅速地将他挤进来的那个空间填满,重新成为一个无缝而完美的圆。

她桌上的蜡烛熄灭下去。对岸楼下有四个年轻男孩子围成一桌,接替了喧嚣夜的下一场,正在和她楼下的摩梭装扮的女孩子对歌。

他的阴影再一次不明显地印在她面前的花桌布上的时候,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这一次,他的手指间多了一杯啤酒,就像多了一件兵器,他还是笑的那样纯洁。

她咧开嘴,不过笑声并没有出来,在心里用英语咕噜了一句:leave me along!!!

敬你。他说,一饮而尽。

她酒杯里并没有酒,但她端起来,啜掉杯子里那几滴早就凉透了的果酒。

来,加入我们吧,大家都邀请你呢。

她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试图笑,结果只是呼出一口气来。

很好玩的,来。他几乎要来拉她的手,也许是为着纯洁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挫折。

她去抽出一支烟,并没有看他。他迅速地将手边的打火机啪地打燃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她从来都是自己点烟,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奇怪而毫无意义的原则。

他还是站在那儿,挡着光,他其实蛮英俊的,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好,你先过去,我就来,她用右手去抬酒壶,又放下来,说,你先过去,再晃晃左手手指上的烟,说,我抽完就过去。

好。他一手端着空酒杯,一手夹着烟,转身的同时又转回头,凑的很近地问她,你是哪里的?

东北的。她说,恨不得说自己是月球来的,不过那不成了仙女吗?为这个她笑了一下。他见她笑,也笑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她的烟抽完的时候,他及时地回过头来,要站起来一般,她只好先站起来,端了酒杯和酒壶。

她有过一些独自坐在一群男人中间的经历,即使再多各色的眼光,她依然是她自己的风景,甚至有时候背景都不需要。

他们给他斟啤酒,其中一个站起来,说,我们最喜欢交朋友,我先敬你,随即一饮而尽,她看到有一滴液体滴在他敞开的胸膛上,他的廉价的衬衣皱着,像在埋怨什么。

那个最年轻最帅的抽着烟看着她,好像他和她是要亲近一些的,他总是笑的那么纯洁吗?

她似笑非笑的,举起自己的小杯子,浅啐一口。皱衬衣看着她,同时晃着自己的杯子。旁边的高个说,啊,大家是朋友么!

好。她端起酒杯,对他示意,礼貌而拒人以千里之外。又啜了一口。

不断的有人站起来,要跟她喝酒,一个比一个笑的纯洁。

泸沽湖她去过,一次,喜欢,那湖沉静的自我。

她永远也只是浅啜,而窗外的夜逐渐静下去。

轮到他敬她,说,我喝了,你随意。她笑,这一笑好像有他理解她多一些的鼓励。 她如果不加入,他们的歌声和笑声一定是风景的绝美的背景,她加入进来,那些绝美却忽然转换成了她风景里的败笔。

她站起来表示离开的时候,是为着快快消抹这败笔的,因为那些纯洁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有时候一个人的孤独其实不是可耻,是一个人想飞一样的自由。

她站在小妹的旁边等着找零,旁边另外一个纳西小妹过来拉她的衣袖,示意那个最年轻的人有话说。她走向他,脸上是因了这个独享的夜晚的沉醉已经落了幕而恢复了的冷漠的真容。

给我留个电话吧,我很可能去东北,或者你在丽江的这些天我可以联系你。他还是带了点羞涩。

为着这点羞涩,她说了几个字,不用了。

是她觉得他不用了,还是她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是她不用电话了。他无从猜测,因为她已经转身,噔噔噔下楼了。 是谁说丽江是为着艳遇? 是谁滥用了人类这原始的直觉? 是谁将这项的帽子扣给这个千年的古镇? 是谁举起了纯真这块最不血腥却最尊贵的武器? 是谁在举起它的时候就销毁了它的尊贵而使它变成了一滩烂泥?

她独自走着,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巷子里,落下几声叹息,为这一个彻底破碎了的夜。

上一篇:寻找灵魂栖息地的乡村歌手 下一篇:木增及其草书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