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殿生徒步10年

时间:2022-03-30 01:31:28

雷殿生徒步10年

“我喜欢带脚的东西,因为能走路啊。”雷殿生指着陈列柜里的野骆驼蹄、羚羊蹄、野驴蹄说。

这是位于北京市昌平区流村镇的雷殿生个人展览馆,简易的平房里陈列了几百件他徒步过程中收集的物件。墙上有他收集的55个少数民族地区的邮戳,展柜里是他传递北京奥运会圣火时的火炬,他对这些收藏品充满了骄傲。

雷殿生的故事一直是旅行者中的传奇,他曾用10年时间足迹踏遍中国,成为世界上徒步最远的人,也是自唐朝以来首个徒步走出罗布泊的人。

1998年10月20日,在哈尔滨102国道起点处,雷殿生开始了他的旅程。这一年他35岁,决定用10年的时间徒步走遍中国所有省级行政单位。

出发之前,雷殿生已经为10年之旅制定了一条包含五个阶段的路线,从黑龙江出发,到中东部地区结束,最后一站定在了罗布泊。对于任何一个旅行者而言,罗布泊都是一个梦想。斯文・赫定在这里发现了楼兰古城,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这里失踪,探险家余纯顺在这里遇难……罗布泊太神秘了,也太吸引人了。他觉得,自己积累了近10年的徒步经验,就是要在最后做成这件事。

经过仔细研究,他把去罗布泊的出发地选择在甘肃敦煌阳关古城遗址,因为他很喜欢王维的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临出发前,雷殿生把诗句抄写在了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但改成了“西出阳关雷殿生”。“我一定要穿越罗布泊。”他说。

虽然有志向,但说不害怕是假的。临行前一晚,他在敦煌的旅馆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于是爬起来给姐姐写了一封遗书,交代了后事。出发前,雷殿生又让来送行的朋友把他当作旅行见证留了10年的1米多长的头发剪掉。

2008年10月22日,进入罗布泊的雷殿生身上的水已经所剩不多,卫星电话没电了,所幸还有GPS。一早,荒漠刮起了沙尘暴,黄沙遮天蔽日,让人难以辨清方向。雷殿生走出5公里后,顺利找到一瓶预埋的矿泉水,这时他还没有偏离路线。但是接下来的20多公里,他再也没有找到预埋点。

他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因为风大,地面平整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一时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衡量再三,只能凭感觉选择了左边的路口。雷殿生迷路了,而身上的水和食物越来越少。烈日当空,为了给自己降温,减少水分的流失,雷殿生把帐篷、铲子和各种可以直立的东西沙地里,把衣服挂起来,努力制造一点阴凉。然后再在沙子里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等到夕阳西下,再从沙坑里爬出来,利用晚上气温低、水分散失慢的特点,多走一些路程。

夜里的荒原漆黑寂静,他感受到了寂寞和恐惧,这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走出去。手里只剩下一只指北针,他就依靠着对罗布泊地形多年的研究和了解,往直觉正确的方向走去。连续走了3个小时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坐标铁塔,雷殿生在铁塔旁将随身携带的烟花点燃。没过一会儿,西南方也出现了回应的灯火和烟花。他用这种古老的方式跟后勤人员重新取得了联系,这时,失联已达51小时。这是穿越罗布泊过程中,雷殿生与大本营最长时间的失联,也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说不害怕那都是糊弄人,当然害怕。这一路走来,我害怕的地方多了去,泥石流、雪崩、野兽、抢劫,但是进罗布泊更害怕,因为有太多鲜活的生命在里面终结,面对死亡,每个人都会心惊胆战。”

穿过罗布泊,到达行程终点的新疆营城时,雷殿生当场就哭了,“也不是说兴奋,只是觉得真的走完了。”

雷殿生徒步走遍中国用了10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在此之前,他光是为自己的徒步做准备,就花费了10年时间。

他12岁时辍学,只有小学三年级学历,他苦恼于自己文化水平低、知识储备少,只有集邮这个爱好让他感觉可以学到不少知识。1987年,中国邮政发行了一套纪念明代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徐霞客诞辰400周年的邮票,雷殿生照例收藏了。当时,他对徐霞客一无所知,就去查了他的资料。徐霞客的经历让雷殿生感到震惊:“原来古代就有这样的人,能自己一个人游历中国!”他不安分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雷殿生15岁离开家到哈尔滨打拼,到这时已近10年,这些年他做过工地小工,做过各种小生意,有了几十万元的积蓄。这些积蓄给他的旅行提供了物质基础,但对雷殿生的行动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他与上海探险家余纯顺的一次偶遇。

1989年夏天,雷殿生正在漠河县一个建筑工地干活。一天,在火车站,雷殿生突然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和回力鞋、身背旅行包的人从眼前经过,背包的后面写着“徒步环行中国”六个红色大字。雷殿生上前去跟他搭话才知道,他是媒体报道过的徒步旅行家余纯顺。他有点儿激动,因为徐霞客固然伟大,但毕竟是古代人,不如余纯顺这么活生生的现代人给他的鼓舞大。

遇到余纯顺后,雷殿生开始为徒步旅行做系统准备。除了继续做生意储备资金,最重要的,就是持之以恒地锻炼身体。雷殿生坚持每天10公里的长跑,即使在哈尔滨冬天零下20多摄氏度的气温下,他仍旧只穿着短裤和背心,身上的汗毛时常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为了加强负重训练,他把家里的液化气罐用绳子捆好,跑步时扛在肩上。有一次晚上没跑多远,就听见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两位民警,原来他们怀疑他偷液化气罐。

临行前,雷殿生将自己的房产和多年搜集的珍贵邮票全部变卖,换来的40余万元钱存入银行。除了徒步必备的工具,他的家当、物品悉数送人,连身上的阑尾也割了,以免除后顾之忧。

1998年10月20日,雷殿生终于背起背包上路了,六七十斤重的旅行包就是他此后10年的随身装备。他有8年是自己背包,背包把他压成了驼背,两年的时间用一个小推车推行李,身体也是向前倾的姿势。结束徒步后他努力纠正,但直到现在,一到着急的时候,他还是会不自觉地身体前倾、弓起背来走路。

习惯了行走的方式,掌握基本的医疗措施,雷殿生渐渐能克服和适应身体的伤痛。对他来说,更难适应的,是一路的人情冷暖。

有一次,他走到湖北咸宁的小镇,想要到路边的饭店吃一顿饭,但走过6家饭店,他们都拒绝让他进门。只因为他当时头发太长,身上看起来脏兮兮的。他说,我是徒步旅行者,但没有人相信他。

比忽视和拒绝更伤人的是欺侮。雷殿生的腿上和背上现在还有被狗咬伤后留下的疤痕,那是在广西,有个年轻人看他是外地人,形象又这么落魄,就故意欺负他。这样的事情遇到许多,他有时会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沮丧到极点,甚至想过往路中间多走两步,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号啕大哭,想着干脆放弃徒步,回去赚钱。但吃点压缩饼干,休息一会儿后,他就又会觉得,还是不能放弃。

不过,一路走来,能够理解他的好心人越来越多。2006年在温州,一个当地的老板开着车来找他,请他吃饭,资助他装备,坚持跟他徒步走到杭州。15天的同路交心,他们成为好朋友,进入罗布泊前,他的头发就是那个朋友帮忙剪的。

更多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走着。“孤独寂寞成就了我。我从小照顾病弱的父母,之后自己一个人为生存奔波,我一直很想过那种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信马由缰的自由生活,徒步旅行给了我这个机会。”

他走过荒原、森林,走出罗布泊,才终于确知,无论是他的徒步之旅,还是他过往的人生,要与这个浩瀚的世界相处,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双脚。“走在路上,感知到人类的渺小,有时候还不如一只蚂蚁。所以人活一世,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事。”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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