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性”与“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

时间:2022-03-27 06:37:55

“历史性”与“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

摘要:海德格尔在此在生存的基础上探寻历史,把历史现象提升为“历史性”,其因奠基于存在论意义上的时间性而具有生存论――存在论的意义。本真的历史性是“命运一遗业一天命”的统一体,非本真的历史性则是对其生存论源头的“遗忘”。历史学因奠基于历史性而成为此在在世的存在方式。由于此在的生存本身是时间性、历史性的,海德格尔的历史性思想就是一种历史主义,但它因奠基于生存论一存在论基础之上而提升为一种新型的历史主义,即“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由此形成了一种以“历史性”和“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为标志的生存论――存在论的思辨历史哲学。

关键词:历史性;时间性;重演;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

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731(2014)01-0044-07

历史,是我们人类的栖身之地,也是我们认识自身的途径。人类很早就注意到了历史现象,神话和史诗就是历史的最初形式,因为人们想知道自身是如何成为当前这个样子的。自近代以来,两种对于历史现象的认识方式,即科学化的历史学和哲学化的历史哲学,在西方学术界逐渐产生了分野。对于历史哲学,更准确地说,对于思辨的历史哲学而言,基础性的历史观念的变迁构成了其发展的主因:传统的思辨历史哲学探寻历史的本质和意义,即从根本上探寻历史是什么;海德格尔(M.Heidegger)的生存论――存在论的历史哲学则认为传统的“历史是什么”的提问方式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因为历史本身就是此在的历史,而此在的存在本身是时间性、历史性的,因而此在的历史本身的根本意义不在于将其还原为某种本质,而在于其本身的“历史性”(Geschichtlichkeit)。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存在论以时间性为基础来追问存在及其意义,而历史性作为体现于人类历史之中的时间性,本身也就成为了追问存在及其意义的基础。由此,历史哲学在海德格尔这里实现了生存论――存在论转向。

一、“历史”与“历史性”

海德格尔很早就表现出了对历史问题的兴趣,他在1915年所写的简历中承认通过对费希特(J.G.Fichte)、黑格尔(G.w.F.Hegel)、李凯尔特(H_Rickert)、狄尔泰(w.Dilthey)等人著作的阅读和海因里希・芬克(H.Finke)的历史讲座,逐渐改变了过去偏爱数学、厌恶历史的态度。在同年的“历史科学中的时间概念”一文中,他按照新康德主义的思路,以“时间概念”为基础区分了自然科学与历史科学,认为历史科学与文化价值相关联,对过去事件的选择依赖于历史学家的当下,每一时代都有质的差异,因而历史时间是异质的。但历史的过去并不是绝对陌生的,因为历史毕竟是我们人类所创造的,“历史的时间概念的质性不外乎就是一种在历史中给出的生活之对象化的浓缩――结晶。”正因为如此,历史时间具有克服历史学家与历史事件之间距离的质的结构和功能,以使对历史的理解成为可能。应明确认识到,此时海德格尔对历史的理解仍囿于新康德主义之中而无法摆脱科学主义的影响。

从青年时代开始,存在问题就一直激荡着海德格尔,接触现象学后,他开始以现象学方法追问存在,但他明确地意识到胡塞尔(E.Husserl)先验现象学的根本性缺陷,即对存在问题的“悬搁”。海德格尔通过狄尔泰的生命哲学和精神科学的解释学实现了对胡塞尔先验现象学的生命化改造,从而克服了胡塞尔先验现象学的科学主义倾向,同时也彻底摆脱了新康德主义的羁绊。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虽然是一种理论,但“现象学原则的原则”本身并不具有理论特征,“它是本源生命的原初意向,是生命体验和生命本身的本源姿态,是与生命体验一致的、对生命的绝对同感。”这一“生命”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而是本源的、前理论的生命,同时,这一生命又不是静止的,而是处于生命体验之流中,即是一时间性、历史性的生命。狄尔泰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这一前理论的“生命”,并用“体验”加以“理解”,这是他的重大贡献:“狄尔泰关注的真正问题是历史的意义。它同从生命本身理解生命,而非从外在的实在来理解生命的倾向相关联。这就包含了生命使自身显现出自身样态的方式。狄尔泰强调了生命的历史性――存在(Geschichtlich-Sein)的基本特征。”但是,“他仅只是做到了这一点,而忽略了问:这一历史性――存在真正是什么,也没有表明生命本身如何是历史性的。”而海德格尔超越狄尔泰之处就在于,他在存在论上彻底追问了这一问题,并把“历史性――存在”规定为“实际性”,即当下的此在存在。

基于存在论、现象学与生命哲学、解释学的共同激荡,海德格尔提出了“实际性的解释学现象学”,这一思想作为基础存在论的雏形,已经摆脱了胡塞尔现象学的科学主义倾向,且超越了狄尔泰的认识论倾向。以这种思想来观察历史现象、历史与生命、存在所具有的根本关联就显现出来了:生命本身就生存于历史之中,而历史并不是已经过去的客观存在,而是此在(生命)的栖身之所,“历史本身不只是人们对之有所认识的某个东西,不只是书本讨论的对象,毋宁说,我们自身就是历史,我们在历史中承荷自身。”因此,历史就是此在生存的历史,此在就是历史之中的存在。此在生存于历史之中,表明此在(生命)具有时间性和处境性,也就是具有历史性,因为,“历史性”本质上就是人类自身存在的时间性,或者说,体现在人类历史之中的时间性就是历史性。

“历史性”概念有其自身的历史。在摆脱了“上帝的计划”的维柯(G.B.Vico)那里,已经蕴含着历史性要素,但它还是微弱的,还披着“天神意旨”的外衣;赫尔德(J.G.Herder)揭示了历史主义的“生命”原则,历史本身就是一种生命进程,人类生命的时间就是历史的时间,也就是“历史性”;黑格尔则真正把这一历史的生命原则贯彻在历史进程之中,“在黑格尔那里,历史性要素赢得了它的权利。”但由于黑格尔把历史归结为理性,把历史进程归结为逻辑进程,因而历史性仍被禁锢在形而上学的思辨之中。狄尔泰和约克伯爵(Count Yorck)则使“历史性”成为了真正的概念,狄尔泰在为精神科学确立方法论基础时,把“体验”作为探究生命的出发点,而体验本身蕴涵着时间性,可以说体验与时间性是同等源始的。而体验的时间性在社会――历史世界中就体现为人的“历史性”,因而“历史性”成为了狄尔泰精神科学探究的一个核心概念,由此而被帕尔默(R.E.Palmer)称之为“现代历史性观念之父”。这一概念在海德格尔这里达到了顶峰,因为他完全从存在论上来理解“历史性”,或者说,基础存在论使“历史性”概念本身所蕴含的存在论意义获得了完全的实现。

总之,海德格尔从此在(生命)来理解历史,把历史看作是此在生存的时间性体现,由此,历史由客观的曾经存在者提升为历史性的存在者,成为了此在生存的基本现象,而历史性也就成为了此在存在论的基本建构。

二、时间性:“历史性”的存在论基础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提出了此在的“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一先天建构,并现象学、解释学地描述了其三重构成环节,其核心是“在之中”本身。这一环节分析的是“此(Da)”的生存论建构。此在的本质在于“生存”,在于对其自身存在的可能性的筹划,这一筹划性质表明此在具有“先行于”自身的性质,即从自身的“能在”来探究自身的存在;同时,这一向“能在”的筹划又是被抛的筹划,也就是说此在是在其历史地形成的实际存在中筹划自身的可能性的,即此在的“先行于”自身总是“先行于已经在世”的存在;此在作为此在总是具有其日常的、非本真的状态,即“沉沦”状态,它并非偶然地附加在此在之上,而是本质地构成“此”的生存论建构,即是说此在的被抛的筹划具有沉沦于当前,即沉沦地寓于常人状态的可能性。由此,此在的生存论分析的诸环节就构成了一源始整体:先行于自身的――已经在(世界)中的――作为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这种“先行于”、“已经”、“寓于”本身就蕴含着时间维度,这就是此在的时间结构,即此在的“时间性”(Zeitliehkeit)。

但这仅仅是对这一先天结构的现象学式的描述,海德格尔进一步的探究是追问其存在论基础,这就需要由“准备性的此在分析”进入到“基础存在论”,也就是要在“时间性”的基础上重新展开此在的生存论诸结构的分析,或者说回答此在的生存论诸环节在时间性上如何可能这一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如何可能”的问题就是“意义”问题,因为“意义”(Sinn)是“某某东西的可领会性的栖身之所”,在其意义中,某某东西才能作为某某东西得到领会,但“意义”并不是存在者的属性,而是一种生存论性质,正是在这一性质中,此在领会着、筹划着自身。“意义”作为“筹划的何所向”,首要地是对此在自身存在的筹划,而筹划就是对自身存在的可能性的筹划,就是对先行于自身的存在的筹划,那么,如何使这一“先行”成为可能呢?“保持住别具一格的可能性而在这种可能性中让自身来到自身,这就是将来的源始现象。”“将来”并不是时间之流中“尚未”到来的一个时间点,而是指“此在借以在其最本己的能在中来到自身的那个‘来’。”

其次,这一面向“将来”的筹划又是“已经”在世的筹划,即在此在的“曾在”中才有本真地面向“将来”的筹划,“只有当此在如‘我是所曾在’那样存在,此在才能以回来的方式从将来来到自己本身。此在本真地从将来而是曾在。”这就是说,“曾在”并不是一个已经过去的时间点,而是在与此在的“将来”,即其能在的关联中而获得其意义的。

第三,此在的“先行于自身的已经在世”同样是“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也就是说,此在的“将来”与“曾在”是在此在对周围世界中照面的存在者的操劳寻视中来到“当前”的。在传统的时间理论中,“当前”是时间之流最重要的维度,因为只有确立了“当前”这一点,我们才能获得先于当前的将来和后于当前的过去。这种理论把时间看作一种存在者,或一种相对的关系,但海德格尔彻底颠覆了这一观点,认为对于时间,我们无法问“时间是什么”这样的问题,而应该追问的是:时间的意义或时间对于此在而言意味着什么?正是在这一对此在存在而言的意义中,将来意味着:此在作为将要到来的存在而有其意义;曾在意味着:此在作为已经存在的存在而有其意义;当前意味着:此在在当前的操劳活动中而获得其意义。

此在的“曾在”因其与“将来”、“当前”的勾连而成为时间性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离开了时间性,我们就无法从存在论意义上领会我们自身的曾在,而曾在的存在论意义就是“历史性”。那么,历史性与时间性有何关系呢?海德格尔认为,时间性是时间的“将来――曾在――当前”维度的源始统一体,而历史性仅突现了这一统一体的“曾在”维度,因而,历史性奠基于时间性,或者说,时间性是历史性之所以可能的条件,“此在历史性的分析想要显示的是:这一存在者并非因为‘处在历史中’而是‘时间性的’,相反,只因为它在其存在的根据处是时间性的,所以它才历史性地生存着并能够历史性地生存。”但时间性与历史性并非衍生关系,而只是说,只有领会了时间性才能真正领会历史性,或者说,历史性是时间性的一种本真的到时方式,因而,历史性是“此在本身的时间性的存在方式”。

三、“历史性”的存在论基本建构

“历史”是一个含义丰富的语词,其主要意义有两种:(1)指过去的事件;(2)对过去的事件的研究和叙述。德语中表示“历史”的词有两个:“Geschichte”和“Historie”,海德格尔将“Historie”专用于对已发生事件的研究和叙述,即“历史学”意义上的历史,而“Geschichte”指真实发生的事件意义上的历史。“Geschichte”来源于“geschehen”,后者意为“发生”或“出现”,同时,“Geschichte”又同“history”、“L’his-toire”一样具有“story”(故事)的意义,即是说,已经发生的事件就是“故事”,就是历史。

那么,什么已经“发生”了?对于此在来说,最为根本的已经发生了的是此在自身的“曾在”。我们把此在的存在作为一源始整体,对于这一整体来说,它是有始有终的,即是在“出生”与“死亡”之间的一段“途程”,但这一“途程”并不是现成存在的一段生命历程,在其中,“出生”已经过去,而“死亡”尚未来到,生命就是诸多“当前”瞬间的集合,相反,“此在的本己存在先就把自己组建为途程,而它便是以这种方式伸展自己的。在此在的存在中已经有着与出生和死亡相关的‘之间’。”此在的本己生存就足一种“自我伸展”,它以这种方式勾连着将来、曾在与当前,“实际此在以出生的方式生存着,而且也已在向死存在的意义上以出生的方式死亡着。”从而构成一本真的“途程”。此在的这一“自我伸展”并不是现成在手事物的运动,而是此在在其生存“途程”中的“行运”,这就是“演历”(geschehen)。

此在因其自身的演历而有其历史,或者说,此在是历史性的,但这一命题并不仅仅意指一种存在者层次上的事实,而且意味着此在在生存论――存在论上就是历史性的,也就是说,历史性属于此在的基本建构。历史性之所以属于此在的基本建构,其根据就在于此在有其实际性,有其“曾在”,这一实际性既可以以本真的方式加以领会,即从此在先行的决心来领会,也可以以非本真的方式加以领会,即从常人状态,从流传下来的此在解释来领会,由此形成了本真与非本真两种形式的历史性。

此在,作为被抛的此在,决心承受其“遗业”(Erbe)。“遗业”作为此在的被抛状态,作为此在自身的曾在决定着此在,而此在对此“遗业”的承受就是对其“传统”的生存论上的领会。反过来说,此在的先行到死的“决心”也是以此在对自身的被抛状况的本真领会为条件的,即是说:“此在是有决心的,并不在于它仅仅知道自己的传统和家庭的历史,而在于它把自身自由地委托给构成这一历史的价值、判断、软弱、力量和人类做决定的自豪等的完满意义。”此在只有本真地认识到自身的被抛状态,才能本真地做出决断。因而,有决心地、生存论地领会“遗业”是本真的历史性的必要环节。

“命运”(Schicksal),此在在本真决心中的源始演历,“此在在这种源始演历中自由地面对死,而且借一种继承下来的、然而又是选择出来的可能性把自己承传给自己。”此在对“遗业”的承受就是对自身的承受,此在命运使然地在传承自身的决心中生存,在对自身有限性的本真领会中生存。

“天命”(Geschiek),奠基于此在的共在,表示共同体、民族的演历。命运是此在式的,而天命则是此在与它的“同代人”共同拥有的,但并非由诸多个别的命运凑合而成。“天命”与“遗业”密切相联,因为共同体的演历也是此在必须承担的传统的一部分,是此在必须做出的选择,因而,“天命”虽引导着“命运”,但根本上,“天命”只有奠基于“命运”才能成为本真的历史性的构成环节。

此在本真的历史性作为“命运一遗业一天命”的统一体,就是此在本身的“演历”,即“重演”(wied.erholung)。“重演”并不是对已发生过去的模仿和重复,而是“明确的承传,亦即回到曾在此的此在的种种可能性中去。”同时,这一“重演”本身是从此在的自身筹划,从此在的先行的决心发源,并取得其方向的,因而,这一“回到”就不是听从“过去之事”的诱惑,而是“回到”此在自身的可能性,或者说是面向“将来”地“回到”自身。由此,从本真的历史性来看,“历史的本质重心就既不在过去之事中,也不在今天以及今天与过去之事的‘联系’中,而是在生存的本真演历中,而这种本真的演历则源自此在的将来。”这是海德格尔历史哲学的独特之处。

以上所述的是本真的历史性,但此在“首先与通常”是通过对流传下来的传统的占有而做出选择的,“此在不仅有一种趋向,要沉沦于它处身其中的世界并依这个世界的反光来解释自身,而且与此同时此在也沉陷于它的或多或少明白把握了的传统。”由此,传统夺走了此在自己的选择权,不是此在自身做出选择,而是传统要求此在做出如此的选择。这样占据统治地位的传统掩盖和遮蔽了传统本身和流传下来的事物的源头,而使我们最终“遗忘”了这一源头,“遗忘”了此在的历史性,而只剩下了对历史的历史学的兴趣,由此,历史就仅只成为了博学与好奇的对象。

四、历史性与历史学

一切科学都是由专题化组建起自身的,其认识的对象是现成在手之物。“历史学”作为一门科学同样是由专题化组建起来的,其研究对象是已过去了却又流传下来并继续起作用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如何成为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呢?它们对于此在的在世存在有何意义呢?海德格尔认为,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如遗物、纪念碑、古董等,并不只是客观存在着、等待着历史学家们去研究的纯粹材料,也是作为“世界历史事物”而存在的,即是说它们“曾经”是上手之物,但现在它们曾在其内来照面的那个世界已不复存在。正由于它们曾在世界内来照面,它们也有其自身的演历,由此而赢获了自身的历史性,但由于它们是因此在的历史性而获得这一历史性的,因而具有次级的历史性。历史学家之所以对这些世界历史事物感兴趣,其原因就在于它们敞开了通向此在的曾在的道路,而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历史学家在搜集、整理和确证材料时,就“已经把向着曾在此的此在历史存在、亦即把历史学家的生存的历史性设为前提了”,因而,一个时代没有历史学并不证明这个时代没有历史性。

这样,奠基于此在历史性的历史学就完全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历史学,体现在:(1)历史学家“重演”过去时代的生存的可能性,而非“重构”过去的事实;(2)历史学家既不以一次性的事件,也不以隐藏在事件背后的规律为对象,而以“实际生存曾在的可能性”为对象;(3)历史学即便研究“事实”,也是研究命运、天命和遗业的事实。

作为“历史思想家”的海德格尔根据是否意识到历史性的存在论意义而把历史学家分为两类:一类以兰克为代表,他们可以通过自我遗忘而投身于某个时代,从这个时代本身来观看这一时代,写出客观的、科学的历史著作,但这并不证明他们本真地领会了历史,即从其自身的存在来领会历史,因为他们已经在先地设定了主体与客体的对立,把历史看作为与此在无关,即便有关,也仅只是具有“历史的”意义的客观存在的事实;另一类历史学家却可能领会到了本真的历史性,即便他们仅仅辑定资料而已。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只有奠基于生存论――存在论历史性的历史学才是本真的历史学,即是说,历史学因历史性而有其存在论基础,因作为历史性的显现方式而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如果没有领会到自身及人类生存的历史性而埋头于故事堆之中的历史研究,无疑是本末倒置之举。

五、“历史性”与“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

“历史主义”随着西方历史意识的增强而逐渐成为了一种文化思潮和世界观,它反对启蒙运动从“普遍人性”出发来认识人类历史的观点,坚持在历史长河中理解历史事件的意义,认为所有的文化和价值都是人类的产物,相对于特定的时代和处境而有其意义,因而,历史学家的职责就是返回到该事件的处境之中,“重构”其真相,从而历史地理解历史。胡塞尔立足于“面向事情本身”的现象学原则而强烈反对历史主义,认为它蕴含着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的倾向,“显而易见,如果将历史主义坚定地贯彻到底,它就会导向极端怀疑的主观主义。真理、理论、科学的观念会像所有观念一样失去其绝对有效性。”哲学如果无法成为普遍有效的真理,就失去了其“科学性”,而成为了相对有效的“世界观”。

海德格尔同样反对历史主义,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以“历史性”概念为核心,把历史主义奠基在生存论――存在论之上,实现了历史主义的根本转向。在此方面,约克伯爵对海德格尔产生了重大影响。自维柯以来的精神科学家一般认为,我们之所以能够认识历史,是因为历史是人类的创造物,与人类具有同质性,但约克伯爵明确区分了“存在者层次上的东西”(即“非历史性的存在者”)与“历史性的东西”,并在这一区分的基础上把“同质性”与“隶属性”对立起来,认为我们之所以能够认识“历史性的东西”,在于认识者与被认识者都具有历史性的存在方式,“我们只是因为我们自己是‘历史性的’才研究历史,这意味着:人类此在在其回忆和遗忘的整个活动中的历史性,乃是我们能根本明了过去的条件。”正如此在对自身可能性的筹划一样,此在对传统的隶属性同样是此在自身存在的本质构成部分。这样,在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分析的基础上,历史性就不仅仅是历史对象所具有的属性,而且成为了所有时间性的存在者,特别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历史性概念并不表述某种关于事件过程联系,说它是真实的,而是表述处于历史中的人的存在方式,人的自身存在基本上只能通过历史性概念方可理解。”由此,历史性概念就与此在的存在紧密联系在一起,其本身的存在论意义也充分显现出来。

那么,历史性概念与历史主义有何关系呢?海德格尔认为,历史主义作为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或一种存在者层次上的观点,使历史学异化于作为其根源的本真的历史性,并与“技术”相结合而统治着现代社会:“在今天,历史主义不仅没有被克服,而且它正在进入它的扩张和稳固的阶段。通过无线广播和已然落伍跛行的报刊对世界舆论的技术组织化,乃是历史主义的真正统治形式。”因而这种历史主义是不适用于海德格尔的生存论的,但此在的生存本身又是历史性、处境性的,因而,这本身又是一种“历史主义”,伽达默尔(H-G.Gadamer)称之为“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它不仅把一切认识的历史相对性同绝对的真理要求相对立,而且还思考作为其根据的认识主体的历史性,并因而能够把历史的相对性不再看作真理的局限。”这里的关键在于,传统的历史主义仅仅思考认识对象的历史性,而遗忘了历史认识者自身的历史性,而“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则以此在本身的历史性为思考对象,从而为历史认识奠定了生存论――存在论根据。海德格尔的“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是一种真正存在论意义上的历史主义,是关于此在或存在的领会的历史主义。因而,正是生存论――存在论的历史性概念结束了传统的历史主义,开启了“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

六、结语

海德格尔以其独特的历史观,即生存论――存在论的“历史性”来考察存在的历史,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思辨的历史哲学,但它也具有不同于以往历史哲学的独特之处:首先,它关注的是事件意义上的历史,但它并不关注历史本身的本质和规律,而是以此在的存在为基础来考察历史,或者说,把整个历史纳入此在的存在,由此,客观的历史现象就被提升为了生存论――存在论意义上的历史性。其次,历史性因与此在存在的时间性、处境性相关联,而具有历史主义的意义,但它已远远超越了传统的历史主义,而上升为生存论――存在论意义上的“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因此,海德格尔的历史哲学是一种以“历史性”和“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为标志的生存论――存在论的思辨历史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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