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 第5期

我把徐淑雅带给我的一帮哥们儿看，一个哥们儿大声说，你怎么搞的，这么丑的女孩你都不放过？

其实徐淑雅并不丑，只是不够漂亮罢了。我指的是，配我绰绰有余。

这个哥们儿是当着徐淑雅的面这样说的，当时我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这让我很难堪。我偷瞟了一眼徐淑雅，她正津津有味地喝着蛋花玉米粥，那几天我们如胶似漆。

我对这个哥们儿说，说不定，过两年我就是爱国华侨了。

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徐淑雅是韩国人。

有时我会在工作室里打盹，左手拿着图片资料，右手握一支4H铅笔，头一歪就睡过去，做点彩票中奖仙洞奇遇之类的美梦。然后我总会梦见一位女职业拳手从天而降，用左勾拳将我击倒在地。最后醒来，徐淑雅就站在面前，怒气冲冲，嘴唇像两片翻飞的翅膀。如果她继续加快讲话的速度，就会飞到天花板上。

她的话我基本上一句也听不懂，我说过，她是韩国人，但她的话我必须假装听懂，因为，她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在独资企业做服装设计，她是设计部的部长。有时我会怀疑我是否真的吻过那两片翻飞的嘴唇，这样想着，嘴里就泛起韩国泡菜的怪味。

翻译小董会在很远的桌子旁探一下脑袋，不怀好意地问，需要帮忙吗？

我与徐淑雅一齐摇头。

其实我与徐淑雅的这档子事，得感谢不怀好意的小董。

我来到公司后的一个星期，基本上还没有同敬爱的徐部长交流。于是我想学几句简单的韩语对话，以便维系中国男人彬彬有礼的高大形象。我不耻下问，小董为人师表，我学的第一句韩语是：喀目嚓哈米哒。意思是，早上好。

第二天上班，我心花怒放地跑到徐淑雅面前说，徐淑雅，喀目嚓哈米哒。

徐部长立刻红了脸蛋。我想，韩国人脸皮真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仍然不辞劳苦地向她嘀咕，喀目嚓哈米哒，嚓哈米哒，哈米哒，哒。

于是徐淑雅上钩。第六天下班后，她打手势给我，让我晚上陪她一起听韩国音乐。走到一个黑暗的街拐角，她一把搂住我疯狂地开始啃我的嘴。

后来我才知道，那句韩国语的真正意思是：我爱你。

徐部长肌如凝脂，手似春葱。

这个韩国妞儿，大我两岁。

所以，并不存在谁追谁的问题。好像我与徐淑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误会。如果让我心甘情愿去追，我想我也许会选择小董。小董姑娘，中国制造；大学毕业，忧国忧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虽然，她从未对我笑过。

一开始我与徐美人并不需要过多的交谈，干柴烈火燃烧起来是不需要交流的。我们会凭着可怜的一点英语单词解决一些表面上的问题，比如咖啡还是可乐？比如黑色内衣还是白色内裤？比如在你这儿同枕还是去我那儿共眠？

后来徐美人把这事儿升华。她突然之间，开始对结婚这件事感兴趣，并且想劝我配合，这样的思想教育单凭几个英语单词显然解决不了。于是，小董粉墨登场，在晚上，在我的单身宿舍，她充当着一盏最为明亮的灯泡。

必须承认，小董是我见到的最不敬业的翻译，因为她总在翻译完徐部长的话后加上一点主观见解或者感慨。打个比方说，她会横眉冷目地对我说：“徐部长说韩国那边都是女方出房子。”然后就是她的主观判断：“徐部长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你嫁到韩国去。你这就完了，堂堂一个中国爷们儿，要从此受压迫了。”

再打个比方，她会气呼呼地对我说：“徐部长说让你下个月去韩国做一次业务培训，顺便见一见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很传统。”然后就是小董的个人见解：“其实也就是假公济私，想利用公司的钱办成自己的事。这就算把你拴住了，你想想，她父母送你块表呀金链子什么的，你这一辈子，还不完蛋了？成韩籍华人了！”

我伸出手，在小董的鼻子上狠狠地刮一下，我说，后悔莫及啊!

往往是这样，先是徐淑雅给我进行一个半小时的资本主义理论指导，然后是小董对我进行两个小时的有关热爱祖国和男人尊严方面的教育。其结果等同于谁也没说。有时夜已经很深，徐部长早已下课，只剩下小董还在不辞辛劳地对我循循善诱。

我认为小董如果生在解放前，肯定是一个成功的卧底。

随着业务培训的一天天临近，口头上的劝降已经不能起到对我的威慑，于是徐美人开始对我进行严刑逼供。每隔一会儿，她就会伸手掐一下我的大腿，搞得我大呼小叫。小董于是愤然起身，她说：“再这样我就不翻译了！”

我对小董说：“这都是因为你当初干的好事。”

小董说：“什么因为我？谁不知道你们早就眉目传情了？”

我说：“你讲讲良心吧小董。”

小董说：“你讲良心吗？我把徐淑雅这样一个韩国大美人带给你，你们在我的眼皮底下打情骂俏。你可曾感谢过我吗？”

原来如此。

我说：“谢谢你，到时请你喝喜酒。”

小董说：“去你的。”然后甩手而走。

无尽的孤独。

我们三个人玩牌，徐美人当然站在我这边，小董也千方百计站在我这边，于是我感到很幸福。但很显然，这样的牌局不可能进行下去。

小董一边玩牌一边向我传达徐部长的最新指示：护照已经办好，大后天坐船出发，先至仁川港，再飞首尔。

我说：“要比翼双飞啦！”

小董说：“爱情。什么叫情？这就叫情！”

我说：“给你带点什么礼物回来？”

小董说：“捎一个韩国老公回来吧！”

我说：“什么意思？”

小董说：“我想报仇。”

还剩两天。虽然仅仅是出一趟国而已，虽然十几天后就回来，但我仍然坐立不安。

我让小董跟徐美人翻译，为什么不带上小董？我需要一个翻译。小董不肯就范。

我坐在工作室里打盹，我梦见自己走在首尔街头，胳膊挎着徐淑雅，我们走过一个个店铺，我感到无限孤独。突然面前有个人影一闪，我知道那是小董。我喊她，但她不理我。于是我甩掉徐淑雅的手臂去追赶。这时徐淑雅就变成了一个女拳击手，又一记左勾拳将我击倒。

我醒来，徐美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嘴唇翻飞。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什么意思。让职员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是她的职责。

我对徐美人说：“你丫以后别拍我的脑袋！”

小董问：“需要帮忙吗？”

我说：“你丫以后也少烦我！”

心情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我对小董说：“你的一个玩笑，可能毁我一生。”

小董说：“没人逼你，你可以不去。”

我说：“不行，我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小董说：“没人逼你负责任。”

我说：“你的意思，是不做好男人了？”

小董说：“是。”

我说：“不可能，办不到。”

晚上我对小董说：“其实只是去业务培训，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小董说：“如果你想自欺欺人的话，倒真不必大惊小怪。”

徐淑雅在一旁莫名其妙，她说：“why？”

小董说：“我怎么跟她翻译？”

我说：“你就说，能不能先别见她的父母？都21世纪的年轻人了。”

小董的传话是：不可能，那样对她的父母不尊重。

我说：“去她妈的！”

小董说：“这句没法翻译。”

我说：“见就见吧，说不定真能给你带个韩国老公回来。”

明天就登船。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小董请假回家，可能早已扎入母亲的怀抱。

我从车间找来一名翻译，这家伙敬业。

我对徐美人说：“我错了，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早上好’的。”

徐淑雅说：“知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有。”

徐淑雅说：“说。”

我说：“这么大的事，我得回家问问我妈。”

徐淑雅说：“快去快回。”

我径直跑到小董的宿舍，小董正在把自己蒙进被窝。

我说：“我知道你在这儿。”

小董说：“本姑娘今天休假，不工作。”

我说：“只有两个问题，请指教。”

小董说：“有屁快放。”

我说：“一，你说我是不是还是不要出这趟国的好？”

小董说：“当然。”

我说：“二，你近来超乎寻常的嫉妒，是不是表明你喜欢我？”

小董说：“狗都能看出来。”

我说：“那么，‘对不起’三个字用韩语怎么说？”

小董笑了，说：“我现在已经饶了你了，你不用说了。”

我说：“不行的，我想跟徐淑雅小姐说。”

我把小董带给我的一帮哥们儿看，一个哥们儿大声说：“有没有搞错，这个比那个还丑！”

这个哥们儿是当着小董的面说的，他以为小董是韩国人。

我听见小董用韩语骂他：“傻瓜！”

其实，她的这句话，本是应该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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