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洛丽塔

1

我是爱他的。他年长我二十岁，有幸福的家庭，有很好的声望，他不接受我的爱。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说，他若有个女儿，也一定像我一样。后来，我知道他真的没有女儿，儿子也没有，于是，我开始猜想，他和爱人也不见得恩爱，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还怎么再嫁呢?他那样一个正直随和的人，怎么能抛下她?他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情的。所以，我又猜想，他不是不爱我的，他只是太善良，无法给我一个未来就狠心不接受。我这样想的时候只有二十岁，一个最缤纷灿烂的季节，老是生活在梦里。白天见得到他，便是梦一般，晚上见不到他，便早早入睡，希望在梦里相见。那时候他一看见我就笑，你看你还太小。我就赌气说，我也会长大，我也会老。然后随他走过长长的树荫。

我是为什么会爱上他呢?我也不知道，我有和睦的家庭，衣食无忧，从小到大一帆风顺，走路都没有摔过几跤。这样的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情没有呢々可是我爱上了他，我的大学教授。如果你非要我找个理由，也许是叛逆吧。因为从小就家教严格，习惯了凡事听从父母安排，骨子里积攒了太多不安的因素，想要彻底的叛逆一次又或者是孤独，太平稳太听话的成长岁月里总是充满着孤独的气味，我家的大房子周围没有小伙伴，没有公园，没有小卖铺，只有一座接一座的大房子，我需要一个人来爱我，而他的身上有种温暖的味道。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他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随身带着一支吸满墨水的钢笔结婚戒指被擦拭得很亮很亮，对我来说这标志着对爱情的忠诚；指甲修整成扇形，像贝壳，圆润光滑。为了这些我经常缠着他写字，并不看他的宇，就是看他写字的形态，不光手，还有眼神，认真的连睫毛都感觉很神圣。其实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在看他，他是以专注的姿态躲闪掉我的目光。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点也看不出他老，那时候我迟到了，因为不想影响他上课，就站在教室外听课，下课时当着三百多人的面向他鞠躬道歉，他走过来像一位绅士般笑着欠下身来说谢谢。我的心里就开花了，不知道是什么花，总之就是一刹那就绽放了，想收都收不住，隐隐的还有水声，像是要把这花浇灌的更美好，以等待收获。

但在大学里，这只能是一个秘密，绝对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只能烂死在肚子里，就算修成正果也是一身骂名。可是我们又怎能修成正果?

2

我向他表白的时候很傻，但很美好。

我为他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玫瑰花是我亲手摘的。我在每片花瓣上刻了“喜欢你”，字不大，被水一泡就有些褪色，但短时间内还是可以看到的，因此，我递上蔡去就一直站在他旁边等他喝掉。他端起杯子，吹一吹就大口大口喝下去，然后对我说，谢谢。

我知道他是故作镇静的，他一定看到了，因为他的眼神有那么一下慌神，但就只有那么一下，于是我又想，是不是有很多女生都向他表白过，所以他才这样不以为然?那堂课，他提问的问题，我一道都没有答出来，甚至忘记抄笔记。课间的时候，我看到他拿杯子出去，就跟在后面，结果看见他把剩的花瓣冲进了下水道。那一刻我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手足无措，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花瓣上的表白。然后我全无了听课的兴致，竟然在他眼皮下公然睡去。下课时，我的同桌说我睡觉时哭了，大家都看到了，但是没人叫醒我。因为他说，不要打扰她，有时悲伤只能在不觉中发泄。

这件事情后，我更加爱他。

在大学的校园里，一旦结课就很难再见到老师。他的课本来是很好过的，但是为了能更多的见到他，我一门课一修就是三年。我其他的课程都学的很好，但是因为他的课，失去了很多受嘉奖的机会。他为此找我谈过话的，我借机又表白，老师，我是喜欢你的。

我不敢说爱，因为感觉太过唐突，我更愿意他慢慢接受我。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摸摸我的头说，我要是有个女儿，也不过你这么大，你看你还太小，还不够聪明呢。

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比玫瑰花的打击还要大，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嫌我小，嫌我幼稚，他拒绝我了。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他竟然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因此我见到了他的妻子。

那真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在和她的谈话中我甚至觉得她是干瘪的没有任何思想内涵的女人，但他却宠爱她，甚至不让她下厨房。她的妻子竟然也摸着我的头说，如果我们有个女儿，也一定和你一样。我没话接，就只能说，儿子也很好啊。没想到她竟说，我们是没有孩子的。

那刻的我是觉得最受侮辱的。他带我见他的爱人，无非是要说，我还不如那样一个平庸的不能生育的女人好。这是我遇见的人生的第一个大挫折。而挫折这种倒霉事儿一旦发生，就会一件件接踵而至。

3

我没有放弃对他的爱，而是更加大胆。我没完没了的缠着他，要他在我的本子上一次次的写下他的那些富有哲理的话明目张胆的和他在校园的树荫下谈笑风生肆无忌惮的去他家吃他做的饭……直到有一天，他有些生气了，皱着眉头说，你看，你果然还不够聪明，我以为你已经在进步了，你应该努力向前走，尽量克制自己回头的欲望，这样你才能幸福啊，孩子。

我是多年后才回想起这句话的，而在当初，我真的就只是被“孩子”两个字所激怒，原来他还当我是孩子，他还是无视我的爱。于是我歇斯底里的对他喊“我也会长大，我也会老!”然后愤然离去。在转身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他沉重的呼吸，我知道他终于甩掉了我这个大麻烦，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而我以我的方式开始了发泄和报复。

在一次和另一所大学的联谊中，我认识了一位英语老师。他很年轻，说话很讨女孩子喜欢，我们一起跳了一支舞，最后他像王子那样轻吻我的手背告别。那是第一次，我和男人的亲密接触。

在那之后，这位老师开始追求我。他经常邀请我去参加各种沙龙，有时还会有很多外国人。我以前把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教授身上，完全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多彩的世界，于是我彻底的放弃了他，投入到了崭新的生活中。化妆，学摩托，夜不归宿……我成了那个时候的话题人物。没有人知道我在和谁交往，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那个学期末，我以满分的成绩通过了他的考试，算是和他之间做了了结。而他看我的眼神却充满了担忧，我把那当作是失去我的懊恼和对我的歉意，我长大了，而他不再拥有我的爱。

但事实上，他说的对，我还太小，还不够聪明。在学期末的舞会上，那个英语老师喂我喝下太多的酒，我们在他的出租房里激烈的拥吻，我无法拒绝那种火热的激情带来的愉悦，渴望中带着惶恐，嘴里轻声的拒绝，肢体却抵死缠绵，我们一路撕扯着倒在他房间的地上，我在疯狂中失去了我的……

我信赖着这个男人，并相信他说会给我一个未来的承诺，整个暑假都和他腻在一起，没完没了的，却在马上开学时，

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4

那个英语老师，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师，他只是一名外聘教员，合同期满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而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相信他会回来找我，直到我发现我怀孕的时候，才刚刚有一点缓过神来。我瞬间就陷进了沼泽，无依无靠。

我不敢告诉家人，不敢告诉朋友，不敢去医院，一个人默默吞噬着自酿的苦果，脑海里不断闪现的竟是他的那句：你还太小，还不够聪明。

我把自己封闭在无限的恐惧中，怀孕四个月时，我的身材凸显端倪，我整日窝在床上害怕见人，去食堂打饭也坚持穿宽松的睡衣，倒成了大家的焦点。

直到有一天，他叫我去他家。

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没有!我曾经深爱的人的老婆陪我到医院打胎!可是我还有什么办法吗?那天到了他家，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他了，然后他像我父亲那样拥抱了我，他的爱人已经泣不成声。

在那之后，我在他家静养了很久，这个大四就这样被折腾的差不多了，但是麻烦事还是一波又一波的找上门。

在我去外省找工作时，校园里风声四起，他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了诱骗女生的流氓教授，我知道我就是女主角。这个时候，如果我出面澄清一下当然是最好的，但是，我却在学校没有查到我头上时，匆匆办理了毕业手续，远走他乡，不敢过问事情的结局。

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被他们说成是他威逼利诱的，所以不如没有证据的好。

5

从那之后，我没有再联系他，当年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但是我还是会在某一个不特定的时刻里疯狂的想念他，而后时间或者别的什么事情又硬生生的把这思念给磨平了。

有一年，我在网上看到他去参加同学婚礼的照片，人太多了，他在一个角落里，看不清楚，但明显老了。同学说他也不好意思地问起了我的情况，他们说还好还好，就是还未嫁。他有些焦虑的说，健康就好，不过还是要找个人照顾的。那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他的消息。知道他还惦记着我。那时我有些恨我自己，若不是我的幼稚和鲁莽，我一定还是能叫他老师，坐下来喝一杯茶的。

后来我专程跑回来看他。走在昔日的校园里已经不再有人认识我。我站在他家小院的对面砖地上有两只兔子偶尔会动两下，葡萄树下的画眉叫得很响亮。他站在那儿都驼背了，穿着老头衫，双手叉着腰，戴着老花镜，仰着头静静的凝视它们。我忍不住笑了，他真的像是我的父亲呢。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对待父亲那样给他染一染头发，摇摇蒲扇沏杯茶呢?

我现在是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他也已经风采不在，成了一个糟老头，我们都在岁月无声无息的风暴里变得如此平凡不堪，激情不再。如果当初我能知晓他老态龙钟的样子，我大概不会爱上他了。可是这样想完之后。我就哭了。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见了我，我们隔着不宽的小路对视若。最终我仓皇逃走了。一直向前走拐了很多弯，确定转身不再能够看到他的时候才停下来。像他当初所说；你应该努力向前去走，克制自己回头的欲望。这样当我再回头时真的就发现我们其实早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