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件要搬家

我是个贪心又容易受诱惑的女子，但我的原则是不出卖自己。

工作对我而言是一种赚取基本生活费的方式，那不是一份事业，而是一份职业。公司是一部不停运转的大机器，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只是其中的一个零件，在机器上的时候得狠命地跟着转，要是被拆了下来，也不见得会对机器造成什么了不得的打击。所以，我不是一个很有工作热情的人，我不过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感做事，换取我应得的报酬；对同事、上司我也只是远距离地欣赏或者远距离地厌恶，因为零件和零件之间是擦不出什么火花来的。我这样的职员不会受老板的青睐，眼看着同期进公司的同事们升职、加薪，我还依然在前进的道路上缓慢蠕动，我心情复杂，但是，某一天我突然交上了好运，改变，应该是从Michel进公司以后开始的。

Michel是来接任我们部门主管的位子的。他第一天来上班，就召集部门里的所有员工开会，不外是介绍他自己，然后宣布他的管理政策，最后希望大家今后合作愉快之类。他看上去就是那种表面简单内心复杂的人。老板们大凡如此。出会议室的时候，我和他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他小声对我说："你左边的耳环歪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替我扶正了。他像所有的老板一样微笑。我表情漠然。

一个月以后我们一起去昆明出差。有一天下午原定的会议被取消了，我们就去逛民俗市场。Michel买了很多蜡染的桌布、挂毯之类，他买之前都会征询我的意见。有的我说很好，有的我说不错，有的我说不好。不过只要是他问我好不好的，不管我发表了什么意见他都买下，然后把"很好"的放进一个袋子，"不错"和"不好"的放进另一个袋子。回酒店以后，出电梯之前，他突然把那个"很好"的袋子交给我，说"送给你"。电梯门开了，他还是像所有的老板一样微笑，那么我也笑笑。

回来以后没几天就是9月了，9月是一年中公司对员工进行评估然后决定给谁加薪给谁升职的关键一月。那段时间公司的状况并不怎么样，谁都是心情复杂但不便溢于言表。我反而很轻松，因为这个月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Michel给我作了评估，最后他还是那样微笑地问我对公司有什么要求，我也报以同样的微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想加薪。

两周以后，公司在告示栏上出了MEMO，宣布我升职的消息，大家都有点惊讶，包括我自己。那天Michel不在，Michel出差去了。

Michel出差回来那天请加班的几个同事吃晚饭，饭桌上大家说我升了职，也该请客。我傻笑着说那么这餐算我请的时候，Michel突然说，你升了职，男朋友一定会紧张你比他能干了。大家笑Michel消息闭塞，说人家根本没有男朋友。Michel就也跟着别人笑自己。不知道有谁问了一句，Michel你太太升职你紧张吗?Michel的笑微微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提问的人有点尴尬，Michel讲了几个笑话，气氛又回复了放松。

吃完饭，Michel顺路送3个女同事回家，最后一个送我。到了家门口，我下车，他也跟着下来，把一个小纸包塞到我手里，说这是在出差的时候买的，逛了好久才买到的。我谢他，他还是那样地笑，我一时有点难以判断是不是每个老板都是这样笑的。进了家门，我打开小纸包，是一个银制的挂件，上面刻着我的英文名字。我把它挂上我的手机，而不是颈项。

第二天，Michel看到我的手机，他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吃一顿滋味不明的晚餐。Michel带着他一贯的微笑说，其实要说服公司上层让你升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工作能力和成果的确不容忽视，但是你长期以来给人的感觉是工作不够热情，这对你很不利。如果没有我替你争取，也许你现在仍然坐着过去的位子；我没什么坏心，也没有太多要求，更不会强人所难。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出明智的决定。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公私绝对分明的人，不管你怎样选择，我都不会在工作上给你压力。

其实我也相信Michel并没有什么坏心，但令我恐慌的，是我越来越无法判断他笑容背后的真实，而且，我更不相信人们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公私分明"。人们总是混淆在自己的生活里，看不清别人，更看不清自己。

我是一个贪心又容易受诱惑的女子，但我的原则是不出卖自己。

我不知道，如果我说"不"，是否下个月就会被扫地出门；但是如果我说"好的"，就出卖了自己。所以，我对Michel说"请给我时间"。我要用这段时间写完辞呈，找到另一台机器，去充当一个小零件。（题图/邹亚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