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半日闲

时间:2022-03-08 09:34:34

溽热难当,诸事无绪,与文友同登灵寿秋山。偷来三分闲情,拾得二分雅趣。由是记之。

植物志

同行的灵寿诗人苏明山先生说,秋山,因遍山楸树而得名。当地人图俭省,去掉“楸”之“木”,唤秋山。

由丹岩石门而入,满目叠翠。迤逦山径,整个队伍都被绿包裹了。偶有银白犀利的阳光漏下来,只将这绿在黑的、白的、红的石头上,剪裁成一幅幅纤巧的影儿。转过一块山石,跨上几步石阶,太阳早又溜走了,换了山风,将整座山摇曳成一个清凉的摇篮。

也有花儿,嵌于绿中。是红艳艳的山丹丹,是烟霞般的山合欢,开得金贵,惹人眼目。

紫荆却霸气,把持着一重又一重的山路,直闹得紫气喧阗,花香氤氤,蜂飞蝶舞。似乎还不够热闹,她们干脆伸展花枝,将路整个拦了,要当“花大王”,有点地嚷嚷着:“要打此路过,留下咏花才。”

人比荆花贪婪。有绿有花,还不称意,非要寻那传说中遍山的楸树。苏先生说,楸树,高大华美,其叶如桐,其花似塔。绕过此峰,漫坡皆是。于是,不顾汗透衣背,不顾心如鹿奔,过翠湖,翻葛藤沟,穿碧海丹崖,临赏秋亭。

途中,不断爆出小小的惊喜,为一簇红的花、蓝的花,为两枚绿的叶、黑的藤,为三四棵几百岁的黑枣、柿树。高不足千米的秋山,如同一个野生植物王国,秀乔矮木,花花草草,不经意间的相遇,谁也叫不上谁的名字,有百种千种。

寻楸树不遇。野葚子,如影随形。低首,有熟透的桑葚,寂寂列于地,连石子路都洇染了黑紫的汁水。抬头,桑叶亮绿而鲜妍,细细的叶柄间,点缀三三两两青的、微红的、紫红的、深黑的果子。于是,老老少少,采葚子,吃葚子。指爪、唇舌,一任妩媚成时尚彩妆的黑紫。我对若水说:这路,不若叫葚子路。野葚子树仿佛解人语,再看那些绿叶青枝,眉目间满是欢喜。

秋山,还有的是蘑菇。更确切说,该称为菌子。细腿大帽的,一身淡淡的金黄,像传说中的仙女,隐现于稗草、何首乌藤蔓之中。狗尿蘑、木耳、树舌,呆头呆脑,不管不顾,路边石隙中,黑桦树的身上,甚至小木桥的夹缝里,都可以恣肆欢长。有的菌子,无腿儿,一方一方的,嫩黄,瓷实,与深绿的苔藓、腐朽的松叶杂居,贵气十足。我遇到一个堪称蘑菇王的家伙,远看有点像草原深处的敖包,足有细瓷茶盏粗细,通体白胖。有心采来制作标本,终下不去手。

楸树,我相信它已经修炼成山里的隐者。道行深了,不轻易示人。

美食密码

在山吃山。

如果上边写到的野桑葚不足以果腹,野山蘑脾性难辨,你远不必泄气。

中午1点多下山,秋山宾馆的马总早为我们准备好了一桌山野饭。野韭菜炒土鸡蛋、萝卜干炒腌肉、凉拌野苋、蒜茸莙荙梗、稣炸河虾、酸辣土豆丝,棒子面黄金糕、千层饼,外带一盆玉米仁绿豆粥。素粥淡饭,吹着清凉的山风,围桌而坐,

品的是山的千般滋味。浑朴、厚道,却不失灵动、鲜气,随随便便的搭配,便活色生香。

山里人家,鸡散养于庭院,猪圈、羊圈就安置在山路边。秋来,晾萝卜条、红薯干、北瓜干,是几百年不曾改变的习惯。年根,杀一头肥肥的猪,一方一方斩开,大锅煮肉,小坛腌肉,油盐封口,坛儿藏在墙角的阴凉中。这些老萝卜条、瓜干、腌肉,就是秋山特色美食的代表性食材。腌肉打卤面、大饼裹腌肉、萝卜条炒腌肉,你在山外,绝对吃不到那般地道的味道。

鲜蔬也是讲究的。春天的山椒芽,焯水,浇上通红的辣椒油;初夏,有野山椒炖土鸡。槐花饼儿和槐花小炒肉,据说也是秋山人家的发明。像这盛夏,坡上的土豆熟了,圆滚滚的,红烧、清炒,都丰腴鲜美。

最惊艳于那一畦一畦肥嫩的苦菜。山野菜,经过人工的驯化,已经完全脱去了呆板生涩的模样,一棵棵挤挤挨挨,高尺余,像一群活泼的绿裙少女。据说,这样的苦菜,清脆爽口,回味余甘。

种植苦菜的对面山坡,是桃园。桃子也熟了,眨动着清亮亮的眼睛,粉面红唇,你看她,她就大方地朝你嫣然一笑。熟了的桃子,却不见摘,也不见卖。莫非,是王母娘娘家的仙桃园?

桃园外,有沟渠。沟渠里,是常年流淌的山泉水。水声隐隐,路边,有卖北瓜干的老妪。兰琴妹妹说,这瓜干,与小米一起熬粥,最甜。

宾馆廊檐下,晒着一堆一堆的萝卜干。我给若水拿了几条让她看,让她闻。灰黑的萝卜干,看起来并不起眼,闻着有暗暗的咸涩。这样的食材,要经过发泡、上锅蒸等过程,才能跟腌肉一起炒,或者作蒸包子的馅料。

秋山的食物宝典,有一味食材不可忽略,那就是光阴。光阴,渗到了萝卜干、北瓜干的筋骨里,秘藏于坛腌肉的咸香中,叫做美食密码。

有关诗人

我们一行中,散文家刘兰琴、诗人苏明山都是灵寿籍。登山时,忽然又冒出一个黧黑脸膛的瘦高男子,居然也是灵寿人,土生土长,会写诗,还出版了集子,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乡土诗人,叫张老三。

听说省城有一帮文友要来秋山,张老三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从家里“出逃”了。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头发纷乱,T恤和裤子都皱巴巴的。怎么打量,也从眉眼中读不出一丝的诗意。

张老三是村干部,自家种着樱桃园,公干私干皆忙。媳妇认为他写诗是不务正业,不支持。会文友,那简直就跟会网友“同罪”。但张老三还是成功“出逃”了。不知他是为自己的出逃成功而自得,还是为几十年一贯坚持“不务正业”而自豪。午饭时,张老三喝了很多的酒。喝了酒的张老三,脸色黑中泛红,像极了那种叫“黑珍珠”的樱桃,他说:“我的诗,就是写小麦,写玉米,写乡村,带着乡野的土味。我没加入县作协、市作协,却直接进了省作协。”

张老三,让我平生第一次彻悟,诗意并不写于一个人的眉眼面目中。张老三的相随,又让我禁不住老想在秋山的旮旮旯旯里都挖出一点诗意。

两个少年在翠湖里钓鱼,裤脚高绾,身法灵活。湖边,一株蜀葵正开着红硕的花朵。花儿与少年,把一帮文人的眼睛都看傻了。回程,路过三叠泉,付志伟以空的矿泉水瓶儿在泉中捉青虾。我想,他必是受了少年的感染,而不肯说出来罢了。

另一群游客,清一色俊男靓女,带了一条咖色大耳的小狗。小狗跑热了,伸出粉红的舌头大口呼吸,然后迅速攀上一块山岩,悠闲地蹲踞于岩头,居高临下大模大样瞅着我们这些观光客。俨然,它才是那根“会思考的芦苇”。到赏秋亭,涵凝想跟小狗照合影。谁知人家不买账,慢悠悠站起身,走了。

碰上几个修路的妇女,都是长峪村的。长峪村,坐落在秋山的山脚,总共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修路、修渠、修农家旅馆,这些年,总有些工程要做。包括我们上山时弯曲的石板路、陡峭的石台阶,都是山里人一锤一凿修过的。修过,又让你感觉不到多少人工的痕迹,那是一种慧心。

也并非所有的情思都不外露。有一段小路,中间镶嵌一块石头,像圆月,两厢,水泥抹平,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我看像兔子,若水说是山羊。还有一块大青石,画了岩画,上面一只和平鸽,中间是个“王”字或“玉”字,最底下,是一颗 。忘了谁说,这些图案合起来是个“善”字啊。是“善”字吗?像,也不像。

或者,秋山是生产诗人的。张老三的诗,可以致玉米、小麦、土豆、萝卜。山里的工匠呢,连最不起眼的石板路,也镌刻上了一份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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