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治:杂谈表演(上)

时间:2022-03-08 04:05:17

舒国治:杂谈表演(上)

演员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力,极广大又极深远。你很难想象一张深具表情的面孔放大在电影画面上,会有多少人从这上面传受到强大的信息。人们阅读这张脸,盯着看,一丝细节也不放过,任何皱纹、微细睫毛,完全收入眼底,并且这张脸从不逃避。于是观众知道这张脸,可能比知道自己的亲人、朋友还多;因为他有时不好意思盯着人看,也有时看人时眼光还须游移到附近环境,更有时那被看者会动来动去,甚至避开眼光。往往,演员自己的亲人没有观众来得清楚这演员。很可能梅尔史翠普的妈妈原本不清楚女儿的鼻子那么歪,一直要到邻居看了她演的电影后告诉梅妈妈,她才知道。

你不能只是喜欢演,而是你根本已经在演了,一直在演了,在每一刹那、每一场合。太多的演员对戏剧表演有极度的感怀,不能自已,有极度的热爱,但那仍是普通人一径在做的工作,并不如此便是演员。太多的演员你可从舞台上或银幕上看见他们的表情仪态是“想演戏”,而不是“演戏”。连导演有时也有这种误解;他叫他的演员去这样,或那样。像达斯汀霍夫曼,他不算太差的演员,但他在银幕上许多特写,观众一逢上那种特写,便很灵敏如多年习惯一样的开始凝神闭气地去注意,他们知道戏要来了,然后他的眼角开始稍皱,嘴巴略开,再终于整个五官一起推出一份半苦笑却哀愁的无可奈何之表情,这是近日表演之通象。“表演”之通俗化,亦是一种一传十、十传百的恶性传染病。许多电影特写便是要演员此时做一个原本不必要却又是近时非得靠它才能受观众了解的动作。而这动作之完成,也是让观众稍能停顿借机抒发一下情怀的一份世俗化电影韵律。这种韵律进行愈受到大众之多次吸收,便愈逼使电影的正常自然韵律受人误解;同时人的原本感情之受了解程度便有了扭曲或改异。当然,这和社交习惯是同样道理,你愈是和许多人哈拉点头做社交上表情,便愈是自然因袭了许多没有其真切意义的动作。所以过多的耸肩、过多的挤唇微笑、过多的说well时故作考虑之停顿等,皆因此不胫而走地布满了全世界各角落。社交多或社会接触多,当然也会迷失或蒙蔽人类的反应,甚至迷蒙了事态的本相。

所以,训练演员,不但有许多阶段是要令他广见世态、阅人无数,还有太多的过程是要他完全幽闭。不和人饮咖啡谈笑,不接电话,甚至不看报、不看书。甚至将房子内所有的镜子拿掉,让他连自己的表情也不让看、不让模仿、不让知解。

安东尼奥尼曾说:“演员的工作不是去了解,只要去是他所是便成了。”

讲到表演天分,那是存在于世界各处的一件东西。不但在戏台上、电影上、主角配角不一的脸上或身上,也在酒馆的酒保、朋友家的小孩、中学时在讲台上的老师、巷口卖烧饼的人身上,但也同时在每个人的想象力里。便因有想象力,才使得表演艺术没有止境,也才使得演员一直想追求另外不同性格的可能性。让我们不妨再回到前面讲的“是早已在演,而不是喜欢演”这路上。举个例子,假如胡茵梦,不,举张三为例好了,假如张三是好演员,即使走下电影银幕,他仍随时在演戏,并且瞬息万变,从不觉疲累。当然他不是装腔作势,把人家问他的话用莎剧对白来用感情再现一次地回答人家,而是他有一种神秘感或一种多面感。假如他出现在一次酒会上,人家一见他常觉得与银幕上完全不一样,好像说,他像一个寻常人一样。结果有一素不相识的人问他一些以前的经历,他或许能答说他曾经砌砖头,而用的语调与讲话时的身肌动作,能让那人信以为真。而事实上不是,但他并不是恶意欺骗,他要有那种让人觉得是真的的艺术,并且当告诉他人他是胡诌的(不论是他告诉或是别人告诉),他人仍能不生气。这艺术要求一来不讲太多,只两招便让人信极,随之便离开,如此事后那人得知真相不会因陷入太深而生气。二来要出于半玩笑式或双闹式,使人又觉能信,但若将那事体解成另一貌时又可以通。总之,这就是那演员的艺术,我们即使举出很多方法,但于他而言,他只是自然敏感地发挥,未必循方法或理则去练就的。

作者系台湾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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