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广记(四十一)

吾友画家陈君，口吃，期期艾艾。某夜饮归，至家则妻已寝。妻睡意朦胧问：“几点?”，陈君信口敷衍，曰：“一、一、一点!”讵知话音方落，时钟即敲三下。妻知零晨三点，怒目相向。陈君急辩白：“××时钟，学我说话，明明一点，咚、咚、咚敲三下!”

岭南山水画大师黎雄才晚年老目昏翳，然每日尤临池不辍，虽眼中无画而心中有画。客问何能精熟若此?黎曰：毛笔犹吾之第十一只手指，焉能不熟?

陈丁，潮籍书法家。作草书气势撼人，潮汕三市招牌多出其手，七十岁时鬟发俱白。忽一病几殆，及愈则白发脱尽，换以黑发，皮肤细润如婴儿，精力充沛，判若两人。潮俗谓此为“蛇剥壳”，长寿之征兆也。

画家林墉荣归乡里，父母官设宴殷勤款接，席间频频劝筷夹肉，林墉向友人低声附耳：“一筷一笔，一筷一笔!”盖笔墨应酬在所难免，热情背后，有“画”好说。

陈琼，粤之潮州人，康熙时画家。其画为故宫博物院所收。与同时之黄璧(号小痴)一时瑜亮，齐相辉映。琼喜写禽类，尤喜写狮头鹅，今传世极少，虽零缣片纸，得者珍同拱璧。琼得高寿，据云逝时寿至百龄．数年前，佃君锐东得其巨作“树荫鸣禽”图，为琼九十三岁时所作。佃君有心人也，复持请九十三岁老画家王兰若题跋，陈、王二画老相距恰三百年，俱为画坛人瑞，亦大不易矣。

丁亥岁束，偶于京华拍场得陈子壮泥金扇面一枚，复得友人礼堂君割爱，转让陈独漉隶书条幅一帧。均系自作诗，亦缘矣。尤以陈独漉诗颇具意蕴。独漉诗云：“荆扬相接海为邻，半壁岩疆倚重臣。江有东西瞻使节，地无南北尽主民。十年瘠土逢宽政，万口同声祝至仁．何处颂公恩最远，春来多少再生人。献石制军似秉德年台正”。诗平平，谀诗而已。石制军为石琳，宇琅公，汉军正白旗人。康熙三年起任粤督。《独漉堂集》中酬石诗不少，此诗独不见录，然独漉书此书以赠“秉德年台”，不无深意在焉。盖独漉晚年报国仇家恨无望，且周三藩之乱牵连入狱，心怀畏惧，寄情诗酒，与官府贵人往来，时人讽之：“可怜一代夷齐志，错认侯门是首阳”。此恐系自念身历沧桑以求自救?读此诗得无感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