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 第3期

时间:2022-03-05 05:01:25

从来没见过这样深邃的蓝,海洋与天空连成一线,低垂的夜幕中星辰伸手可摘,只是月光白得过于凄凉。夜色浓得像一个紧紧缠绕的蚕茧,隔江的灯火让我误以为是天外的来客,美丽得像个神话。

我裹紧了外套,嘲讽地笑了笑:杀伤力最大的不是原子弹,而是女人的哭。果然传说中的潇湘竹不是马马虎虎几下就能哭成的。法庭上净的妈妈梨花带雨的脸也让我这个局外人心生怜悯,然而我却从净的奶奶的眼泪里读出的却是净妈妈的丧尽天良。净没有哭,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仿佛是我们太多情。

北边的天空悬挂着稀疏的星辰,碎烈明亮,正如净的眼睛。我想我本应该继续小学时对他的“深仇大恨”,然而当面对这样一个瘦削、沉寂、孤独的净,我的心中满是惋惜。

小时候的一切,如同过往云烟,随着散开的筵席,成了我心中最难舍的回忆。那个圆乎乎的净,那个老爱打小报告的净,那个跟我抢着做班长,后来不得不让班主任设两个正班长的净,那个动不动就跟我吵嘴的净,在他们家日益增多的争吵、谩骂以及旁人悲悯的眼光中消失了,随之他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留下这样沉默的一个净。“他们终于离婚了。”他的声音苍白无力,没有任何波澜。

他爷爷,是基督徒中出了名的硬汉子。然而泪水肆意地划过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满是沟壑的脸。在呛人的烟中,他任泪水飞扬。身旁夹杂着他奶奶无力的:“造孽啊!造孽啊……”

净起身,走了出去。门口他的姥姥和阿姨无语地望着他。她们共同的特征,就是那发红的眼圈。净咧了一下嘴,我想,他是想笑的。旁人的悲悯已经夺走了应属于他的欢乐……

苍穹如宇宙漫长,呼吸如秒针微茫。在虚空的光影中停驻脚步,在命运的齿轮里安然入睡。生命的间隙被慈悲填满,而我们生活在这冷漠的人间。

当我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时候,冷风一下子灌满了衣服。我想我是幸运的,我有个好妈妈。

当净的妈妈吵着要离婚时,净问她:“妈妈,你的财产可不可以留下给我?”

他的妈妈笑了,轻蔑地笑了,她一甩栗色的卷发:“留给你?你算我的谁?”

净没有回答。他跑向三街桥,风吹得江面波光鳞鳞,也吹乱了他心中对母爱那一点点小小的奢望。

你算我的谁?

你算我的谁!

你算我的谁。

闻讯赶来的爸爸、爷爷、奶奶和外婆、阿姨,都在劝净不要做傻事。

净的外婆哭红了眼,颤抖着给他妈打电话。按了免提的声音,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耳。

“呵,跳江?给他跳去,反正我现在早就当没有儿子了。如果我在乎他,我会离婚吗?”他妈妈的声音格外得意。

他爷爷将烟蒂狠狠扔在地上:“孩子,这种女人不值得你去死,你要活给她看。”

净走了,他爸爸一人蹲在桥头,将脸埋藏在双臂里……

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一生一梦里。一琴一夜曲。一日换一季。一世等一聚。

尘世本非无情,何必太过绝情。繁华今已逝,谁教彼时弃?

净的眉眼与他妈妈有些相似,细细长长。虽然不像我妈妈的凤眼那样顾盼生姿,但他妈妈当时在年轻人中也算是清俊可人。

我妈妈的双手,由于生活的劳苦,早已蒙上一层层皱纹。然而他妈妈的双手,皓白如雪,十指纤长,恰似那家闺秀,名门贵妇。从未沾染一丝灰尘,从不触碰一滴冷水。

多少人说他妈妈不知珍惜。净的爸爸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活有多劳苦,她永远不知道。净的奶奶对她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衣服要怎么洗,她永远不知道。

很早很早,她就要把净的爷爷和奶奶赶出门去,她嫌他们碍手碍脚。最可悲的是,净的爸爸听了她的话,对她百依百顺。

净的爷爷本是乡村里出了名的年轻爷爷,然而几乎一夜就白了头。

很早很早,她就开始彻夜不归,一回家就是取信用卡、现金等一切与钱有关的东西。

净的爸爸本有数百万家产,最后只剩下房子、股票和车子。

多少人骂她疯子。许多人猜测她去赌博了,并且上瘾了。更有传言她在外面欠下几十万的赌债。

昨天,从法庭出来,净的爷爷径直去了自己千辛万苦买到的一个小报摊。净的爸爸跪在他面前:“爸,对不起……”

净的爷爷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在凛冽的风中走远……

岁月褪去尘土,伴着永恒的踵音。而漫长抗衡着须叟。

我抬头,仰望天空,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去悲悯净,但作为昔日的对手、敌人,我多么希望能看到小四笔下的雪鸟的影子,那是净的世界。我多么希望再次看见净一脸急切地问自己的分数。

红樱已逝,红枫飘零。我轻捏着枫叶上清晰的生命脉胳,蓦然想起李商隐“解人难”的《锦瑟》,一字一字地出现在眼前,如同升腾出海而悬挂在夜空里的北极星,虽然悄无声息,却如同随意散开的惊世卷轴,压在心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蓝田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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