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慢时空里

时间:2022-02-24 09:36:23

1981年秋季,当我奔赴上海读书时,父母拉着架子车把我的行李拖到绛帐火车站。看着父亲把几个箱子交给表情冷漠的办事员,心里还是不太放心。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行,我终于到了目的地上海。

1984年冬天,我和两个同学去新疆考察,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下车时脚都肿了。那个时候,上车后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在起点站和终点站之间,盛满了惦念和思念。到了乌鲁木齐,一连两天排队,才买到去伊宁的车票。前方未知,路途艰辛,果子沟里有栽倒的汽车让人心颤。途中在精河宿夜,刀子一样打旋的风且不去说它了,冰窟般肮脏的被窝才是最让人受挫的。当我硬着头皮把脚伸进去时,有牺牲纯洁身心的壮怀涌上心头。

4年后,我分到北京工作,在行李之外又多了几包沉甸甸的书。体育老师陈天仁找来板车,帮我将家当拉到上海北站托运处。

到北京,接我的是《农工商信息报》的老史。他开着一辆拉达小卧车,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欢迎你!领导委托我前来接你。”分配时,皮笑肉不笑的指导员为了考验我,特意将我驱使到荒凉的农垦局。坐在车上穿行宽阔的首都,虚荣心仿佛满足了。

1986年,女友来京,陪她去北戴河游玩。那时,旅游比现在复杂一些,必须先由单位开介绍信,证明你是个良民,否则就没有旅馆接纳你卑微的身体。再向单位借一架照相机,买几个柯达或富士胶卷。钱可多可少,能花钱的地方也不多。

然后,早早去车站售票处排队,一般总能买上坐票。

彼时,出租车乃奢侈品,只在几个大宾馆门口驻足,专拉尊贵的外宾。也没有矿泉水这个概念,自带水杯,装满凉白开,就可以上路了。讲究的,带几个水果和一把水果刀。火车速度极慢,从北京到北戴河要五六个小时。

宾馆相当神秘,好像是权势人物的地盘。能在宾馆住一宿,会觉得脸上有光。我们住在农家,一人一天五块钱,管早餐。很不人道的是,男女必须分开,白天在一起,也不能有太亲昵的举动,到了晚上被合并同类项,变成了牛郎织女。

女人穿着保守,泳衣裹住了肌肤和线条,阻止了人们的性遐想。海滨浴场,多的是美感和纯净,少有欲望的联想。沙滩,海浪,阳光,清风,在林道静投海的地方,我和她眺望了一下远方。“要跳也得一起跳!”

1987年,第一次坐飞机去南方,能坐飞机的人非富即贵。须开单位介绍信,才能买到珍贵的机票。那时的空姐,真正配得上“小姐”这个词的本意,美丽,端庄,不容亵玩。

交通极不方便,即使去郊区野游,也是件麻烦的事情。1988年初夏,作家苇岸邀我和妻子去昌平游玩。我们坐了长途车过去,他为我们准备了一辆自行车。原野静谧,只有蜜蜂在嗡嗡叫唤,麦子,果树,野草,所有的事物都按照自己的模样成长。我们一路骑到十三陵水库坝区。除了旅行车,很少有别的汽车。人们或走或推着自行车,怡然自得。

某个冬天,雪迪、芒克和我要去黄村的干部管理学院参加诗歌朗诵会,去时坐单位汽车,回来好不容易搭了一辆大解放,北风呼呼吹着,到家耳朵都快冻僵了。诗会是最有人气的活动,青男红女,在缪斯的旗帜下,群情亢奋,嘴里嘟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手脚乱动,身心似乎都获得了彻底的解放。

书,音乐,诗歌,清谈,野游。时间似乎静止了,他静卧在那儿,任由我们享用。

最清闲的是地铁,五角钱来回坐。人少,安静,可以在上面看书,睡觉。记得有一次,迷迷糊糊被司机拉到苹果园车库,使劲敲打车窗才得以出牢笼。

满街大树,在许多地方,你站在树荫里看书,半天也不会有人经过。我在电影资料馆为钟惦[非][木]先生做小秘书时,经常去柳荫街那边的艺术研究院报销票据。有一次,边骑车边想女友,一不小心险些撞到停靠在路边的卡车上。

那是一个慢的时空,白云悠悠,车铃叮当。人活在自然节奏里,物质贫瘠,姿态从容,总觉得只要正经做人做事,前边便会有百合花盛开。有一个外省诗人,和我蹲在六铺炕的椿树下,谈论了一下午诗歌。朦胧诗,北岛,舒婷,非非主义,周伦佑……现在想想,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啊!

那时候,我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都相信自己会有一个美妙的前程,前提是饱经沧桑的祖国会有一个清明的前景,而我们与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人们,共同分享进步的喜悦。恍如隔世的80年代,黄金般的青春岁月。

上一篇:有钱赶紧给别人花 下一篇:美利坚花儿朵朵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