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反贪局长:最艰难的一次情感审理

时间:2022-02-23 05:05:00

女反贪局长:最艰难的一次情感审理

2005年6月3日,本刊编辑部再次接到华北某地级市反贪局副局长黄女士的电话。她说,通过本刊的帮忙,已经和第六期刊发的《副厅干部选拔:那段曾被公示过的情感》一文中的女主人公联系上了。在深入交流的过程中,这两位在领导岗位上的优秀女士都感慨从政的艰辛,同样有着作为已婚女人隐藏于内心的真实情感。对处理这样的情感,她们一致认为:理智应永远占据上风,不过,那种荡漾于心间的纯美与心悸,无疑会成为回忆的浓重章节……

出于对本刊的信任,40岁的黄女士讲述了她经历过的一段情感。

作为主审官,明天我将要直接面对他

2004年4月13日下午,我正在外地办案子,局长忽然打电话给我,要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单位。经验告诉我:一定又有大案子了!要不然,局长是不会让我这个正在办案的副局长十万火急往回赶的。

当天晚上9时多,我赶回单位时,局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显然,局长还在等我。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手机忽然振动了两下,我连忙掏出来看,原来是赵永庆发来短信:“是否有时间一起喝咖啡?”我笑了笑,只简短地回复了三个字――在工作,然后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黄副局长,有个重要案子。”局长直奔主题,“卫生局长受贿案发现了新的线索,发现医药管理局副局长赵永庆涉嫌受贿。我已经请示并得到批准,明天传讯他,由你当主审……”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局长后面说的话我没听清,只是机械地点头。

卫生局长受贿案,可以说是我们市反贪局2004年办的第一宗大案,是由局长亲自督办的。赵永庆怎么会牵涉其中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脑子仍然“嗡嗡”作响。

夜深了。我泡上一杯咖啡,然后翻阅桌上的资料。对着资料照片中赵永庆棱角分明的脸,我的思绪就像那杯忘了加糖的咖啡……

那时,我还是侦查处的处长。

2002年7月10日,因为忙着办案,局长特批他的司机接送我。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我坐的车与一辆轿车发生轻微刮蹭,我们车面前的保险杠把对方墨绿色的车身刮花了。“师傅,太对不起了。”我和司机连忙下车,连声赔不是。我掏出名片递过去,并把工作证和身份证掏出来,拿到那个司机面前依次展示:“因为有急事,我们要先走了。车修好后,请来找我。好吗?”对方还算礼貌,没有为难我们。我们说完便立即驱车离去。

接下来,工作实在太忙,我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7月15日,我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我还以为有人想为案子说情,想也没想,就在开机的状态下把电池取出来。这样,对方听到的是: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直至两天后办完案子。我才重新开通手机。

手机一开通,一大堆短信就涌了出来,其中有一条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欠我修车费2300元,请不要逃避,不然诉诸法律――赵永庆。”见到这个名字,我有种似乎很熟的感觉,对了,是那起事故。我连忙按号码打过去,约赵永庆到单位附近的咖啡厅谈妥这件事,还叮嘱他一定要带修车的发票来。

赵永庆真的来了,不过他不是司机,而是坐在汽车后座上的那个人。他没有带发票来,只带了身份证。

“不认识了?”赵永庆把身份证递到我面前,“初中时,咱们在一个学校。”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仔细看看他,还真的觉得有几分熟悉。对,他叫赵永庆,初二时曾给我写过情书,我虽然也喜欢高大帅气的他,但既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初三那年,我家搬到另一座城市,我转学了,这才慢慢忘掉他。

“天哪,竟然是你!”我大叫一声,忽然意识到失态,连忙坐下,“怎么会这么巧?”

“世界本来就小。”赵永庆微笑着说,“小到撞车也可以碰上你。”

通过聊天,我了解到他已经是市医药管理局的副局长,而且竟然也考了律师执照。

“反贪局成立于1989年,是广东省检察院效仿香港廉政公署成立的,”说起反贪局,赵永庆如数家珍,“六年后,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正式挂牌……”

“你这么了解反贪局,”佩服之余,我开玩笑,“是不是在为反侦查作准备?”

“你说错了。”赵永庆又笑了,“我是为了以后可以进入反贪局,成为你的工作对手。”

我听了不禁大笑。赵永庆就是这样一个人,适时地说一些智慧的笑话,把气氛弄得十分融洽。做我们这种工作,经常有亲朋好友为案件当事人说情,经过无数次拒绝后,早已落下了六亲不认的名声,亲友都淡了交往。和赵永庆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从那以后,只要没什么工作,或者我约他,或者他约我,两人会坐在一起聊聊。

我们聊的内容范围很广,生活方面的,法律方面的,只是不会谈工作。赵永庆了解到我因工作太忙,经常疏忽丈夫的感受,正和丈夫分室而居。而我也得知他分居了。不知怎么的,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某处地方莫名跳动了一下。

就这样,我们一直淡淡地来往着。只有一次,喝完咖啡,赵永庆送我回家,临别时,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停顿时间超过了礼节的界线。最后,我们一起松开,而且竟然都有些羞涩……

明天,作为主审官,我将直接面对赵永庆。我的手一抖,咖啡洒在手上,烫红了皮肤。

他妻子的话,让我心里透进一丝阳光

那次回到家,已是次日凌晨时分。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丈夫李玉成在市公安局工作,比我还忙。儿子在寄宿学校读书,休息日和节假日才回来。我们家就像洞穴似的,总是冷冷清清。

手机又振动起来,赵永庆又发来短信,是一张咖啡杯里正漫出热气的图片。我似乎感受到那种浓郁的潮湿渐渐蒙住双眼。

我已看了全部卷宗。如果情况属实,根据受贿5万元可判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法律来估计,赵永庆至少要在监狱里呆上五年。想到那些咖啡,想到那次温存的握手,我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在这座城市里,要找可以倾心相谈的人真的很难。就像我和李玉成,谈恋爱的时候,我曾经认为他是可以倾心相谈的人,可随着结婚生子,随着工作越来越忙,我们不再像夫妻,而更像朋友,而且是那种不太熟悉的朋友。

2003年9月6日,我们难得都在家里。我削了个苹果递给正在看报纸的李玉成。他看也不看地接过去,随口说了句“谢谢”。这两个字,听别人说时挺受用的,但出自他的口,我却觉得很生分和刺耳。这种礼貌的字眼哪里是夫妻间应有的言语啊?那天晚上,我主动给赵永庆发一条短信:可以去咖啡厅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以加班为借口离开了家,去了咖啡厅。

“为什么喝水?”赵永庆见我一直喝纯净水,感到很奇怪,“你本来喜欢喝咖啡的呀。”

“有时,生活就像水,没有滋味,却又离不开。”我举起杯子感叹,“如果里面有些橙汁,味道就会不同了。”

赵永庆理解地点点头,叫服务员为我端一杯橙汁。没想到,橙汁恰好卖完了。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十几分钟后,才拿着一个橙子回到座位上。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水果商店,”赵永庆凝视着我,“人家却不愿只卖给我一个橙子,而我偏偏只想买一个。”

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烧,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杯子转来转去……

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无法安稳地坐下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回避,但申请回避是需要理由的,只能借口身体不适了。局长接电话后沉吟了一阵子,才答应我休病假的请求,而且决定由他亲自处理这个案子。

第二天早上,我又收到赵永庆发来的短信,那短信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早。看着那个简单而温暖的“早”字,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复。手机好像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我不知道该让它冷却还是让它继续发烫?犹豫好一阵子,我终于咬咬牙,又在开机的状态下取出电池。

这一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天。

挂钟指向下午5时,我心里“咣”地响了一声。我熟悉反贪局的工作程序,一般情况下,反贪局对嫌疑人的传讯都安排在下班之后,因为法律规定,有关部门只有12小时的问讯时间。此时此刻,同事们大概已经把赵永庆请进检控室,进入问讯了。赵永庆会有什么反应呢?他那么了解反贪工作,问讯会顺利吗?如果一切属实……

我坐立不安,抓起话筒按下一连串数字,想了解一下情况,但听到铃声响起却又无力地挂断了。

忽然,门铃响了。我精神恍惚地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憔悴的女人。

“我是赵永庆的爱人。”对方没等我开口,抢先自我介绍。

“你来――”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她,“找我有事?”

“我知道你。”她说。

知道我?她该不是听到我和赵永庆经常来往而前来兴师问罪吧?还是为了案子?不管怎样,让她站在门口总不是一回事。我把她让进了屋里。

“求你,求你帮帮永庆。”她一进门就跪了下来,“现在只有你可以帮他了。”

我扶她坐到沙发上,好不容易才从她颠三倒四的解释弄明白她找上门来的前因后果:赵永庆被反贪局盯上了,她四处打听,终于从公公婆婆那里打听到我是赵永庆的初中同学,而且在反贪局工作,又辗转从另外几个人那里要了我家的地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我也想帮赵永庆,可我不能那么做。

她一直在讲述,说自己和赵永庆虽然分居了,但她还关心着他的一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才知道心里是否还牵挂着对方。

“他不是那种人!”她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可能受贿。”

她说,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和赵永庆没有分居前,逢年过节都有许多医药企业的负责人到家里来坐坐,来人都不会空着手,不是提着精美礼品,就是以给孩子买礼物、压岁钱为名,直接送上厚薄不等的红包,赵永庆每次都异常客气地让人家带回去,对一些老朋友送来的小礼品,赵永庆见不好当面退回去,总是找机会回赠远超过送来礼品价值的礼物……

听着,听着,我心里透进了一丝阳光,有点释然了。我说:“如果没受贿,他就一定没事。”这话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他一定会没事的!”她点点头,不像来时那样焦虑了。

我和她又聊了许久,直到深夜才开车把她送回家。开车离开他们家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间还亮着灯光的房子――赵永庆和他妻子一起生活的地方,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

那一晚,我没有睡好。

最后的礼物:一袋又大又圆的黄橙子

2004年4月16日早上,我刚打开手机,就收到赵永庆的短信:“今天有时间一起喝咖啡吗?”我知道,他已经没事了,很想给他回复,告诉他,我很高兴知道他已经没事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眼前却浮起他妻子憔悴、焦虑的面孔。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这条短信删掉了。

走进厨房,我亲自做了几样早餐端上桌子。

李玉成也在家。他见我做早餐,惊诧得好像见到外星人似的,瞪大不相信的眼睛,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突然,他走出阳台,抬头看看天空,又狐疑地走进屋子。

“怎么回事?”他坐到餐桌前,“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升起!怎么……”

“心情好。”我把筷子递给他,“心情好时,我愿意给你做早餐。”

忽然间,李玉成的眼睛湿润了,他拉住我的手,把我拥进怀里。

我羞红了脸,挣了两下,也就任由他抱了。是啊,难怪他会激动。从做处长开始,我就没有为他做过饭了,平时我们各吃各的,家里有时几个月都不开一次伙。李玉成毕竟是男人啊!他需要来自妻子的温暖,渴望这温暖一点一滴地滋润心田。

“以后,”我用力亲一下李玉成的脸,“我天天给你做早餐。”

李玉成笑了,一副幸福无比的样子。

然而,我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电话破坏了。

电话是局长打来的,他先问我的身体状况,得到“没问题”的答复后,马上通知我晚上再次传讯赵永庆,由我担当主审。这一次,我再没有任何理由推搪了,除非说出我和赵永庆的交往并申请回避。可是,我和他的交往能够说明白么?

我心乱如麻,开车回单位的路上,有好几次差点儿出事。

回到单位,局长简单地介绍事情经过。原来,对受贿一事,赵永庆拒不承认,反贪局里现有的证据是一家医药公司法人写的情况说明,材料足以证明赵永庆曾经收受5万元贿赂,由于数额较小,除非赵永庆主动交代,否则难以认定。

“一定要打开他心理上的口子,”局长叮嘱,“让他亲口承认。”

我忽地又想到赵永庆妻子以及她说过的话。她说,赵永庆绝不会受贿。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再回避了。尽管不是在咖啡厅,不会有心跳和感动,甚至我和他分站在鸿沟的两端,但我还是要面对赵永庆。

夜里10时,同事们把赵永庆带进检控室。我推门进去时,赵永庆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我微微欠了欠身,神情很平静,一如在咖啡厅那样。

“这是我们的黄副局长。”同事介绍。

赵永庆向我点头示意,那种风度似乎我和他从没见过面,今天才相见似的。我的心像煮滚的水,不停地翻腾,脸上却装出很平静的样子。

“赵副局长,这么晚了,第二次请你来这里,”我递过去一杯水,“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吧?”

“不知道。”赵永庆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相信你们不会无缘无故通知我来这里。”

才开了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这是我从事反贪工作以来最艰难的一次审理。

我坐下来,喝了口水,静静地看着赵永庆。赵永庆也静静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睛,我看到一片清澄。那一刻,我相信,他可能真的是被陷害。法律规定,受贿5万元者可判处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行贿者可判处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谁会为了陷害他,甘愿冒这样的风险?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正在这时,检控室外的同事示意我,有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

电话是赵永庆妻子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向我承认了事情的经过。

2002年4月2日,那家医药公司的代表找到她,把5万元现金交给她,让她帮忙向赵永庆求情,使医药管理局在查处他们公司时手下留情。当时,赵永庆家正要装修房子,她就把钱接了。晚上,她对赵永庆说了这件事,赵永庆非常愤怒,坚决要她把钱退回去。当时,赵永庆见她不听劝告,急了,打了她一记耳光:“你这是在害我!这5万元,买的是我的良心啊!”“你竟然打我?那你自己守着良心过吧。”她也急了,说完话就带着钱和简单的衣物回了娘家。就这样,两人一直分居。不过,她为了和赵永庆早日和好,早已悄悄把钱退回那家医药公司了。

她还说,她事先估计到那家医药公司不会为她写收条,因此去还钱的时候特意请了一个同事一起去,还在口袋里装了一枝小录音笔。上一次去我家,她之所以没说这件事,是因为怕越抹越黑,反而会给赵永庆带来麻烦。

放下电话,我的眼睛潮湿了。我马上把情况向局长汇报。局长马上派人去取来相关证据。很快,对赵永庆的讯问取消了。

打开窗子,已是清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了。

自从在检控室相见、道别后,我和赵永庆再也没有联系。听说,他与妻子已经和好如初。

2004年5月26日下班,我从单位开车出来。忽然,有个小男孩拦住我的车,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又大又圆的金黄色的橙子。我连忙抬头四处张望,看见马路对面有一辆墨绿色的轿车缓缓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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